夜色渐浓,寒风卷起残雪,打在脸上生疼。当他走上听雪崖时,鬼使神差地在若雪阁门前停住了脚步。
上辈子,他不知多少次浑身是伤地暴力撞开这扇门。
门后的景象如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凌言或是坐在案前安静地看竹简,或是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榻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梅香。
只有在这方寸之地,他才能找到一丝莫名的安心,仿佛能证明自己这个灭道仙君,还残留着些许人性,并非全然冷血无情。
“我定是疯了…”苏烬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在心里疯狂斥责自己:“凌言从未喜欢过我,上一世不过是我强行把他困在了听雪崖!”
是啊,他是人人唾弃的杀人魔头,而凌言呢?世人憎恨他,唾骂他,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半分情意?
那些不堪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烬只觉得一阵眩晕,跌跌撞撞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听雪崖本就因只有他和凌言居住而显得空旷,他的住所自然也宽敞。只是这一世,多了个霍念——
上一世凌言到死都没认的徒弟,如今却成了名正言顺的存在。
苏烬将自己浸在冰冷的浴桶里,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勉强压下了心中翻涌的燥热。
他闭上眼睛,试图放空思绪,可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凌言那双淬了冰的凤眸,以及他转身时耳尖那抹不易察觉的红。
“别想了……”他喃喃自语,伸手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错觉……没错都是假的……”
冰冷的水渐渐变得更凉,苏烬却依旧泡在桶里,直到指尖被泡得发白。
他不知道,此刻若雪阁的窗前,一道白衣身影正静静地望着他房间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刻着流云纹的小瓷瓶,指节泛白。
寒风吹过,吹起那人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复杂难辨的眼眸,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卯时的练剑坪还浮着一层薄霜,寒气裹着松涛灌进袖口。
苏烬握着星霜剑,剑锋在晨曦里划出细碎银芒,剑穗上的玄铁铃铛随着招式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
他昨夜泡在冷水里压下的燥热,此刻又化作额角的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水痕。
“苏梓宸!”
一声带着怨气的叫喊划破晨雾。
霍念裹着朱色锦袍闯过来,鎏金护肩在晨光下晃得人眼晕,腰间悬着的青铜剑穗上还坠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随着他的步子颠颠地晃。
他几步冲到苏烬面前,靴子踩碎薄霜,溅起几点冰碴:“你倒是勤快!往日里哪个不是掐着辰时末的点才晃过来?莫不是怕师父嫌你笨,要把星霜剑收回去?”
苏烬收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挑眉睨他:“花孔雀。”
“你说什么?”霍念的嗓门陡然拔高,锦袍袖口被他自己攥得发皱,“我这身是我爹新得的云锦料子——”
“哦,”苏烬拖长了调子,剑尖轻点霍念腰间的夜明珠,“你爹就算是宗主,也不至于让你把鎏金铺子穿在身上吧?走两步路,珠子晃得我眼疼。”
“你!”霍念气得脸涨成猪肝色,右手已经按上了剑柄,“苏梓宸,信不信我把你这破剑——”
“你们就是这般练剑的?”
清冷的声音如冰棱坠地,惊得练剑坪上几个早到的弟子纷纷停了动作。
凌言不知何时立在不远处的古松下,白衣被晨风吹得微扬,腰间流霜剑尚未出鞘,却已有寒意顺着剑锋漫开。
霍念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松开剑柄,对着凌言行礼时,锦袍袖子还差点扫到旁边的剑架:“师、师父!”
苏烬也敛了笑意,将星霜剑收入剑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流云纹。
他躬身行礼时,眼角余光瞥见凌言袖口下若隐若现的青筋,想起昨夜巷口那个带着酒气的吻,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凌言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苏烬握着星霜剑的手上。
凤眸微不可察地凝了凝,随即转向霍念:“看来昨日教的‘流风回雪’,你们倒是记得清楚,吵架时招式都不用过脑子。”
霍念缩了缩脖子,不敢作声。
“既然如此,”凌言话音一转,腰间流霜剑“锃”地出鞘,剑光映得他眼底的寒星愈发清亮。
“便让我检验一下。接不住五招者,今日不许用早膳。”
话音未落,凌言手腕轻扬,流霜剑带起一道白练直逼苏烬面门。
苏烬瞳孔骤缩,下意识横剑格挡,星霜剑与流霜剑相交的刹那,迸出一串细密的火花。
他被逼得连退三步,虎口隐隐发麻,却在第四招时猛地旋身,剑锋划出半道银月,险险擦着凌言的袖摆掠过——这是他昨夜在房里反复琢磨的变招。
“尚可。”凌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第五招时剑势微收,苏烬趁机翻身跃开,额角的汗滴恰好落在星霜剑的剑格上。
轮到霍念时,场面却有些狼狈。他刚使出第一招“风穿柳叶”,凌言的流霜剑便已点中他的手腕,青铜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第二招时,凌言剑柄一翻,狠狠撞在他肩膀上,疼得霍念“嘶”了一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兵器乃手臂延伸,握不住剑,便先学会握稳自己的手。”
凌言收剑回鞘,目光落在霍念脚边的青铜剑上,“剑不分贵贱,只分用剑之人是否勤勉。”
霍念捂着肩膀,委屈得嘴唇直哆嗦,却不敢反驳,只偷偷瞪了苏烬一眼,嘟囔道:“明明是他仗着师父给的星霜剑……”
“你说什么?”凌言眉峰一挑。
霍念立刻噤声,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凌言不再看他,转身对苏烬道:“随我去膳堂。”
说罢便抬步往山下走,广袖带起的风卷走地上的霜屑。
苏烬跟在他身后,听见霍念在背后小声嘀咕:“师父……我也饿……”
“饿着。”凌言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头脑清醒了,再想剑招。”
乾御阁的膳堂此刻正飘着粥香。凌言一踏进门,原本还低声说笑的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碗筷碰撞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几个坐在附近的弟子更是端着碗默默往后挪了挪,在他周围空出一圈无形的地界——
谁都知道这位凌长老出了名的严厉,手持乌木鞭惩戒弟子的模样,是不少内门弟子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