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走向膳堂角落那个常年空着的桌子——
那是他以前总是独自用餐的位置。苏烬连忙跟上去,两人一起打好了饭菜,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果然,他们坐下后,周围的桌子都空着,即便有弟子找不到位置,也宁愿站着或者去别的地方,也不敢靠近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碗筷碰撞声,显得格外清晰。
凌言默默地坐下,拿起勺子,低头喝着碗里的白粥,动作优雅而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苏烬坐在他对面,看着师父略显低垂的眼帘,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先拿起一个煮鸡蛋,放在手心里轻轻转了转,然后小心翼翼地剥起壳来。
他的动作很细致,指尖灵活地剥掉蛋壳,露出里面光滑嫩白的蛋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身着粉衣,清冷如月,默默用膳。一个少年意气,眉眼带笑,细心剥蛋。
画面安静而和谐,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
阳光在桌面上流淌成碎金,苏烬将剥好的鸡蛋握在掌心,又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两口气,确认温热的蛋液不再烫人,才抬眸看向对面的凌言。
少年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亮得惊人,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将鸡蛋小心翼翼地凑到凌言唇边,声音里带着狡黠的暖意:“师父,不烫了。”
凌言握着白瓷勺子的手指猛地一紧,瓷勺边缘在碗沿磕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他抬眼,墨色的凤眸里映着苏烬近在咫尺的笑脸,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此刻竟像投入石子的寒潭,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闻到鸡蛋的淡香,还有少年指尖残留的、淡淡的皂角气息,混合着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
“你……”凌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尾音被苏烬突然的动作堵在了喉间。
苏烬见他没有张口,索性又往前送了送,指尖的温度几乎要贴上凌言的下唇:“啊——”
他自己先做了个张嘴的动作,笑得像只偷吃到糖的狐狸,“师父,尝尝看?今天的鸡蛋煮得很嫩。”
周围原本就安静的饭堂此刻更是落针可闻。几个偷偷观望的弟子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青鸢长老是什么人?是那个能面无表情冻住整片寒潭、让弟子们见了都绕道走的冰山美人……
不,是冰山长老!何曾有人敢如此亲近地喂食?
“霍念……”旁边一个弟子用胳膊肘狠狠撞了撞正埋头苦吃的少年,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少、少主……我是不是眼睛花了?”
“嗯?”霍念嘴里塞着半个包子,含糊不清地抬头,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去。
只见苏烬正举着个白花花的鸡蛋,而他家那位素来冷若冰霜的师父,竟真的微微张了嘴,有些不自然地咬了一口苏烬手中的鸡蛋。
“切,”霍念咽下包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用袖子抹了把嘴角,“大惊小怪什么?我们和师父感情好,吃个鸡蛋怎么了?”
“这……这能一样吗?”
另一个弟子压低声音,满脸写着“你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那可是青鸢长老!是那个上次我在演武场多看了他两眼,就被他冻了半柱香的青鸢长老!”
霍念却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有什么不正常的?之前师父在若雪阁养伤,我还亲眼看见苏烬喂了他七天药呢!吃个鸡蛋而已。”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今日师父要去授阵法课,你们还不快吃?一会迟到了,看你们怎么跟长老交代!”
这话一出,旁边的弟子才如梦初醒,赶紧低头扒拉饭菜,只是眼神还时不时地往角落里飘。
而被众人目光聚焦的那桌,凌言咬下一口鸡蛋后,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薄红。
他迅速别过脸去,假装专注地看着碗里的白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却微微颤动。
指尖的瓷勺无意识地搅动着米粥,将那点温热的触感从唇瓣蔓延到心底,竟有些异样的酥麻。
苏烬见他吃下,笑得更灿烂了,将剩下的鸡蛋递到自己嘴边,三两口吃完,又拿起另一个鸡蛋准备剥。
他一边剥一边状似无意地说:“师父,今日的阵法课,弟子们都盼着您去呢。前几日您讲的‘星罗棋布阵’,还有弟子没琢磨透呢。”
凌言“嗯”了一声,声音依旧清冷,只是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一会过去。”
他抬眸,恰好对上苏烬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和……依赖?凌言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连忙移开视线,端起碗喝了一口粥,试图掩盖那点不自在。
阳光穿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依旧清冷,却在粉衣的映衬下多了几分烟火气。
一个依旧明朗,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只是看向他们的目光里,除了敬畏,更多了一丝好奇与探究——
这位总是独来独往的青鸢长老,似乎因为身边这个少年,正在悄然发生着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苏烬剥好第二个鸡蛋,这次没有再喂,而是轻轻放在凌言面前的小碟里,声音温柔:“师父,这个您自己吃。”
凌言看着碟子里圆润的鸡蛋,又看了看对面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最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拿起鸡蛋。
指尖触碰到蛋壳的温热,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竟慢慢化作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鎏金铜铃在飞檐下轻轻晃动,叮咚声随着穿堂风飘进悟真堂大殿。
殿内早已坐满了弟子,紫檀木长案整齐排列,高阶授课长老们陆续在主位就座,明澈长老摇着玉骨折扇坐在首座旁,目光含笑扫过殿门方向——
他早听闻今日青鸢长老要亲自授课,更知道昨夜晚宴那桩“粉衣惊座”的趣事。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凌言身着粉衣,墨发用白玉冠束起,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殿内原本低低的议论声霎时止息。
他身后跟着苏烬,少年背着竹制剑匣,眉眼间带着明朗笑意,与师父周身的寒气形成奇妙的反差。
风起,卷起几片落英,也吹乱了凌言胸前的衣襟。苏烬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拂过柔软的锦缎,动作熟稔地替他将飘乱的衣摆抚平。
凌言微微一怔,尚未开口,便见苏烬忽然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轻擦过他的脸颊,快得如同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