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的孤灯轻轻摇晃,火光像是无声跳跃的舌尖,在湿冷的空气中映出严宽沉默的脸。
“我是严瑾派来救您出去的。”
陈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语气却透着一丝急切。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不知道严宽为何迟迟不愿离开,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回应她的,依然是死寂。
严宽低垂着头,白发从额前垂落,静静地落在囚服的衣襟上。
他一动不动,像是那盏灯下的一尊石像,神情也没有一丝波澜。
“出去”这两个字,在他心中仿佛毫无意义。
只有“严瑾”这两个字说出的时候他年迈的表情有了一些颤抖。
陈诺咬了咬牙,眉头微微蹙起。她心里憋得慌。
这老头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不走,真打算在这天牢底下坐一辈子吗?
时间拖得越久陈诺的内心就就越是焦急,她恨不得现在就抡起什么东西把严宽敲晕背走。但她也知道,连沈青都没能强行把这位大人带走,她多半也不能轻易成功。
可是严宽到底在等什么呢?
陈诺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办法了,她俯下身,靠近严宽耳边,一字一句地低语:
“我是陈诺,再过几日,我就要和严瑾成婚了。您要是还在这里,恐怕会成为他计划中的不稳定因素。”
话音刚落,原本闭目的严宽,倏然睁眼,但他还是没有动。
陈诺眉头一皱。
不对劲。
她能感觉到他听懂了,也应该认出了她的身份,可他却依旧没有起身,没有一丝要离开的迹象。
密室里又陷入一阵死寂。火光晃了晃,仿佛连时间都不敢打扰这僵局。
终于,严宽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像是穿过了沉沉岁月带来的风声,却沉甸甸地落在陈诺心头。
“我……走不了了。”
陈诺心头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这个曾位极人臣的老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带着难以置信:
“严大人,您到底有什么难处?沈阁主已经在这天牢之下开出一道空间通道,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严宽终于抬头,第一次用正视的目光看向她。
“九公主……”他的声音微哑,像石头摩挲,“你走吧。你和沈青已经做得够多了。但我是真的……走不了。”
他再一次抬起头。
陈诺终于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毫无血色,眼神空寂得像冬日枯井,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只有一种深埋的……苦涩。仿佛这些时日他早已习惯将自己困在深渊里,不再挣扎。
她刚想开口追问,严宽却忽然反问了一句:
“他还好吗?”
陈诺微微一颤。
她顿了顿,声音柔了几分:“他很好……虽然被父皇以婚事为由暂时困住,但他一直在想办法救您。他不肯放弃。”
严宽低低叹了口气,头轻轻侧过去。这一个小动作,他做得极其吃力,仿佛只是动了一下脖子,肩背就像要碎掉一般。
“……棋差一招啊。”
他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落在厚重的铁上,铿然作响。
“九殿下,你得快走。”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这间密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在陛下的监控之中。你不该说出你的身份……从你踏入这天牢的那一刻起,你的每一步,都还在他的眼里。”
陈诺瞳孔一缩,背后冷风如刀。她终于明白严宽为何不愿离开——他不是不想逃,而是不能,原来这里的一切都在她父皇的计划之中吗?
陈诺心头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下一秒,一股诡异的凉意扑面而来——不,是阴冷,渗进皮肤、渗进骨头,仿佛血液都开始冻结。
而天牢的光线,变了。
火光还在轻轻摇曳,却像被浸进了一池血里,光与影都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滤镜。她眨了眨眼,才发觉是那些细如发丝的红线。
一根根血色丝线,不知何时从石壁中爬出,宛若活物般缓慢地游走,缠绕上牢笼的每一根铁栏,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它们的影子,柔软地如垂柳,又危险得像猎蛇。
陈诺心头一紧,猛地回头。
一道人影,已经踏入天牢之中。
猩红蟒袍、面白无须,笑意温和得仿佛春风拂面。可正是这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人脊背发凉。
宇轩公公来了。
他像一滴红墨滴在黑纸上,步步踏来,血色便从他脚下蔓延而出,将整座天牢悄然染红。
陈诺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若严宽所言为真,那她今日的突袭,根本不是营救,而是跳进了精心布好的陷阱。
“哎呀,九殿下竟也在这。”
宇轩公公的声音在天牢回荡,语调和缓,像是在后花园晨起请安。
“咱家正纳闷陛下为何深夜传令让咱来天牢一趟,原来是有贵客驾临啊……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语罢,缓缓向前迈了一步,脚下几缕血色丝线微微翻卷。
“若不是张敬早就被咱家的血奴丝控制,乖乖躺在他府里打鼾,咱家还真看不出来——九殿下这易容术,竟然能把人骗得死死的。”
说话间,天牢中温度骤降。
陈诺瞥见脚边的积水开始结霜,一些墙角的青苔甚至结成了冰,正一点点龟裂、剥落。
这是杀意凝成实质的前兆。
可她却没有退。
反而微微眯起眼,唇角一挑,带着一抹高傲的讥讽:“宇公公当真是尽职尽责,不愧是皇上身边……最听话的一条狗。”
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
这是皇室特有的傲气,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不是咄咄逼人,却让人不能小觑。
宇轩微笑未减,像是没听见这句骂人不带脏字的话。
“职责所在,咱家不敢怠慢。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神轻飘飘地扫向角落。
“这天牢里关的,可不是普通人。”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动不动坐在角落的老人身上。
“严大人,好久不见,身子还硬朗吗?”
严宽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仿佛正强忍着什么剧痛。
“啧……”宇轩轻轻摇头,语气像在惋惜:“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严大人,你可是答应过,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
陈诺眼神猛地一冷。
“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不再伪装,一把扯下面具,露出那张冷艳绝伦的面容。
宇轩倒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她身份似的,笑吟吟地道:
“九殿下身为皇室,私闯天牢探视朝廷重犯……这可不好吧。”
“我身为皇女,探望一位旧臣,有何不可?坏了哪条祖制了?”她眉头微皱,声音冷静又不失锋锐。
宇轩依旧笑:“自然是可以,只是若公主殿下在探望时,不慎破坏禁制、误放重犯,那便……不太好了。”
他说得滴水不漏,每一句话像是裹着糖衣的毒针,直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