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杨雪走了出来。她穿着出院时陈默咬牙给她买的新外套，衬得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眉眼间残留着几分病愈后的慵懒。看到走廊里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她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换上一副温顺柔弱的表情，走到陈默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默默…” 她的声音带着点大病初愈后的娇软，“医生怎么说？是不是…真的好了？”
陈默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还噙着泪，却迸发出巨大的、纯粹的光亮。他一把抓住杨雪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好了！小雪！王主任说临床治愈了！指标都正常了！以后只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就行！好了！真的好了！” 他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遍遍重复着“好了”，巨大的喜悦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艰辛。
杨雪被他抓得手有些疼，微微蹙了蹙眉，但看着陈默狂喜的脸，嘴角也终于牵起一个真切的笑容。这笑容驱散了脸上那点病气，显露出几分曾经娇俏的轮廓。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微微扬起的脸上，这一刻，仿佛所有的阴霾都暂时散去了。
“真的…太好了。”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目光扫过陈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夹克，还有陈母那身明显不合体的旧棉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沉淀下去，快得让人抓不住。
就在这时，杨雪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高亢地响了起来。铃声是当下最流行的网络神曲，带着一种浮夸的热闹感，瞬间打破了走廊里劫后余生的温情氛围。
杨雪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张婷”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立刻生动明媚了几分。她朝陈默和陈母歉意地笑了笑，侧过身接起电话。
“喂？婷婷？”声音瞬间变得轻快娇嗲。
电话那头传来张婷刻意拔高、带着炫耀的声音，即使没开免提，在安静的走廊里也清晰可闻：“哎哟我的杨大小姐！复查结果怎么样啦？是不是彻底好啦？我就说嘛，你福大命大！肯定没事儿！我跟你说，我老公今天可烦死了，非拉着我去金店，说结婚纪念日要给我个惊喜！结果你猜怎么着？硬是给我买了颗一克拉的钻戒！蒂芙尼的！闪得我眼睛都花了！我说不要不要，他非买！烦死了！唉，对了，你复查完了吧？赶紧好利索了，出来逛街呀！我都闷坏了！新光天地上了好多春装呢……”
张婷的声音如同机关枪，噼里啪啦地轰炸着杨雪的耳朵。陈默站在一旁，脸上的狂喜还没完全褪去，听着电话里传出的“蒂芙尼”、“一克拉”、“新光天地”这些词汇，再看看自己母亲脚上那双开了胶的旧棉鞋，眼神里的光一点点地、不易察觉地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杨雪脸上的笑容在听到“钻戒”时，明显地僵硬了一瞬。她下意识地用修剪整齐、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捻了捻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那里只有一道长期戴廉价合金戒指留下的浅浅印痕。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陈默那身寒酸的衣着和陈母局促不安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尖锐的嫉妒，像毒蛇一样猛地噬咬上她的心尖。电话里张婷还在兴奋地描述着钻戒的切工和火彩，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杨雪敏感的神经上。
“嗯…嗯…知道了，恭喜你啊婷婷。”杨雪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和敷衍，“我这边刚看完医生，还有点事。回头…回头再说吧。” 她不等张婷再说什么，几乎是有些急促地挂断了电话。
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复查成功的短暂晴空，仿佛被张婷这通电话带来的乌云瞬间遮蔽。她转过头，看向陈默的眼神里，那份因“痊愈”而生的短暂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不满、委屈和强烈攀比心的冰冷底色。她抿了抿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唇，什么都没说，但那无声的控诉和不满，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