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的余音似乎还在陈默耳畔回荡,庄严的审判庭此刻只剩下空荡的回响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旁听席已空,原告席上孙莉和杨雪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陈默自己身上因紧张而渗出的汗味。他独自坐在被告席那张冰冷的硬木椅子上,双手撑着同样冰冷的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气的石雕。
赢了?
没有。法槌落下的是“休庭”,是“择日宣判”。
输了?
似乎也没有。完整视频的惊天逆转,老周赵建国的仗义执言,审判长对杨父的严厉呵斥和对关键细节的反复追问…这些都像一道道微弱却执着的曙光,穿透了孙莉精心编织的谎言迷雾,照亮了部分真相。
但陈默的心,却像被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更深沉的疲惫紧紧攫住。庭审时那股破釜沉舟的孤勇和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沙滩,上面布满了尖锐的疑问和未知的恐惧。
法官会信谁?
那些“不在场证明”够硬吗?孙莉说同事有“利害关系”…法官会不会也觉得不可信?
张婷的伪证…自己当庭指出来了,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收了钱,法官会怎么认定?
最关键的是…那上百万的债务!孙莉死死咬住“无法证明全部用于共同生活”、“账本真实性存疑”…法官会怎么看?会判他和杨雪共同承担吗?还是…只算在他一个人头上?
还有母亲的伤…杨家会付出代价吗?还是仅仅被法庭“记录在案”?
无数个问号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头痛欲裂。他不懂法律,不懂那些复杂的程序和术语背后隐藏的玄机。他只知道,自己把能找的证据都找来了,把能说的真话都喊出来了。可这,就够了吗?在孙莉那种专业讼棍面前,在那些冰冷的法条和程序面前,他这点微薄的准备,是不是依旧不堪一击?
迷茫。如同浓雾弥漫的沼泽,将他紧紧包裹,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不见底的陷阱。
“默哥!” 张磊的声音带着担忧从门口传来。他还是不放心,一直在外面等着。他快步走进来,看着陈默失魂落魄的样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束了!走,咱回家!你刚才…太棒了!把那帮王八蛋的脸都打肿了!你没看孙莉那娘们儿最后的脸,跟吃了屎一样!”
陈默被张磊拍得一个激灵,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兄弟兴奋的脸,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一个像样的笑容,只吐出干涩的几个字:“嗯…结束了…回家。”
他机械地收拾起桌上那些散落的、承载了他全部希望也带来了无尽压力的纸张——答辩状草稿、证据目录、几张没来得及提交的补充说明…一股脑塞进那个旧帆布包里。动作迟缓,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走出法院冰冷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陈默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感觉外面的世界有些不真实。喧嚣的车流,匆忙的行人,一切都和来时一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在他踏入那个法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撕裂,再也无法复原了。
张磊一路絮叨着庭审的精彩之处,痛骂着孙莉和杨家的无耻,试图驱散陈默身上的阴霾。陈默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目光茫然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高楼大厦,那些光鲜亮丽的橱窗,离他是那么遥远。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破败的陋室,床上重伤的母亲,还有眼前这场看不到尽头的、冰冷而残酷的诉讼战争。
“默哥,别想了!” 张磊看出他的消沉,用力揽住他的肩膀,“法官又不瞎!老周那视频一放,啥都清楚了!他们翻不了天!等判决下来,准保让那帮孙子吃不了兜着走!”
陈默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孙莉最后那番关于“长期家暴证据链”、“债务证明不足”的反驳,像一根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头。他知道,战斗远未结束。即使这次判不离,孙莉和杨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攻势,只会更加凶猛、更加卑劣。
回到那扇依旧用铁丝和木板加固的破门前,陈默的脚步更加沉重。推开门,熟悉的药味和压抑感扑面而来。陈岚正守在床边,给陈母喂水。看到陈默和张磊回来,陈岚立刻放下碗,急切地迎上来:“小默!怎么样?法官怎么说?”
陈母也挣扎着侧过身,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期待和担忧:“默啊…判…判了吗?咱们…赢了吗?”
看着母亲苍老憔悴的脸和姐姐眼中的血丝,陈默喉咙发紧,鼻子一酸。他强忍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休庭了。没当场判。法官说…还要再研究。”
“研究?” 陈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那…那法官信谁了?他向着咱们吗?”
“法官…挺严肃的。” 陈默斟酌着词句,“老周叔的视频放出来的时候,法官把杨父狠狠训了一顿。问问题也问得很细…感觉…是向着咱们这边的吧?” 他自己也说不准,只能给家人一个模糊的希望。
“那就好!那就好!” 陈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就知道…老天爷长着眼睛呢…不会让好人一直受欺负…” 她拉着陈默的手,冰凉的手指微微用力,“默啊,别怕…妈在呢…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陈岚也稍微放下心,连忙去热饭。张磊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宽慰了陈母和陈岚几句,才告辞离开。
陋室里只剩下母子三人。陈默坐在母亲床边的小板凳上,看着母亲强忍伤痛还要安慰自己的样子,看着姐姐忙碌疲惫的背影,那股巨大的迷茫和无助感再次汹涌袭来,比在法庭上更加猛烈。他赢了庭审的一个回合,却仿佛输掉了整个世界的方向感。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判决会是什么?下一次,他又该如何应对孙莉更猛烈的反扑?
他默默地拿出那个帆布包,将里面揉得皱巴巴的《民事诉讼应诉指南》和一堆法条摘抄笔记摊在膝盖上。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冰冷的铅字如同天书,密密麻麻,晦涩难懂。他试图再次集中精神,想从里面找到应对孙莉“债务证明不足”指控的答案,想找到保护母亲权益的法律依据…但那些“举证责任”、“证据三性”、“夫妻共同债务认定标准”…像一团乱麻,越看越糊涂,越看心越沉。
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孤狼困在法律的囚笼里,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和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