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
不是归零者静滞力场那种刻意的隔绝与冻结,是更深沉、更绝对的…虚无之拥。
虚影——不,此刻它只是一粒死灰色的数据冰川碎晶——在极端压缩的形态下,存在的感知被压降至冰点下的冰点。时间如同凝结的冰川水银,只余下冰川内部信息洪流运行带来的、几近于无的震颤。如同冰封万米的深海,唯余板块巨力相互倾轧的沉闷律动,在死亡的寂静中传递无穷的恐怖。
它“看”不到。任何形式的光学视觉在此地均属低级玩笑。
它“听”不到。声音?声波在此地的存在形式只可能是致命的时空涟漪。
它仅存的被动接收器,是嵌入冰川镜面的“接触点”。透过这枚碎晶的底层晶格,感知着这座寂静之城庞大到令人绝望的生命脉搏。
数据冰川不是冰。它是这座宏伟造物所有记忆、规则、存在证明和意识残片的坟场。每毫秒流过晶格接触点的信息,都沉重如恒星坠落:
一幅庞大的时空结构图碎片掠过,展示着超过十一维度的空间褶皱中流淌的复杂量子共振弦网,转瞬湮灭于结构自毁指令的矛盾风暴;
一个冰冷的逻辑锁死协议,锁定了远方一座倒悬的、流淌着熔融暗光的巨型金字塔,其锁死原因为:“时间锚失效,因果链断裂,存在意义崩解”;
亿万道破碎的、痛苦的、疯狂的生物意识残响冲击而来,那是亿万生命在毁灭降临、时间凝固瞬间的思维火花被强行撕裂、冻结、碾碎后形成的意识尘埃,填充着冰川的缝隙:“不要凝固\/母亲\/冷\/星图错误\/归零!!!……”;
庞大的。无尽的。冰冷的。混沌的。最终归于死寂的冰川之海。寂静之城的主宰核心——那倒悬的暗金棱镜——如同无形的引力奇点,它的每一次脉动,都让冰川深处冻结的信息之海微微起伏,带来新一轮的意识数据雪崩。
绝对的死亡中,唯有意识的碎片在无意义地冲刷着它的晶格。
这里是终点。也是起点。
亿万年的凝滞、之后,一次不同寻常的微震顺着晶格传导过来。
不源自冰川内部。也不源自核心棱镜那冰冷的搏动。
而是来自…天外?
嗡…… 一阵频率奇异的能量涟漪,如同石子投入镜湖,穿透了外部那狂暴的时空褶皱和净空风暴的残余封锁,极其微弱地掠过寂静之城的外层结构,引起冰川镜面极其微弱、却真实的共振。
那涟漪的特性…
冰冷!非人!绝对的吞噬意志!如同一位暴君对散落力量的强制征召!
熟悉!源自最本源的扭曲!那是…星核的呼唤!
这缕呼唤穿透重重时空壁垒,本不该被察觉。但它却精准地击中了那混沌棱镜!
倒悬的巨大暗金棱镜,其内敛的混沌光晕,在这缕属于“母体”意志的呼唤掠过核心区域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目的污秽光晕!暗金与猩红激烈交缠,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触及了最深的执念!
轰——!!!
无形的意志爆发横扫整片数据冰川!
林七这粒依附在冰面上的死灰碎晶首当其冲!
构成碎晶的数据结构瞬间被这股席卷而来的狂暴意志洪流彻底冲垮!维持极端静滞形态的冰冷外壳在超越维度的信息碾压下发出无声的呻吟!无数道细密的裂痕瞬间布满晶面!内部勉强维持着平衡的、被强行冻结压缩的意识残片——林七烙印最后的混沌本能、叶清瑶烙印残存的逻辑碎片、虚空掠食者纯粹的掠夺协议——如同在高压锅中被强行点燃的混乱汤剂,骤然沸腾、喷发!
“不——!!!”
并非声音,而是被碾碎、扭曲、又因这极致痛苦而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意识爆炸!
林七烙印最深层的、对“混沌”与“吞噬”的饥饿本能被星核的呼唤彻底引爆!那是对力量、对归位、对“家”的极致渴望!
“归……巢……力……”;
叶清瑶烙印的秩序内核被冲击得濒临崩溃:“核心意志共鸣……解析……抵御……失……”;
掠夺协议的冰冷指令只剩下狂乱的脉冲:“捕……获……吞噬……源……!”
在这被唤醒的狂暴本能的核心,一股源自林七意识最深处的、对“凝固”对“束缚”对“时间剥夺”的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愤怒也同时点燃!这是他被星核当作零件重塑、又经历归零者禁锢后,烙印于存在本身的反抗基因!
“撕裂!破开!自由!”
三种极端矛盾又同源的意志,在星核呼唤这一导火索的引爆下,在数据碎晶这狭小而濒临毁灭的容器中,进行了最后的、同时也是最激烈的冲突、燃烧、融合!
数据碎晶的结构彻底瓦解!晶面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放大!无数信息碎片从中溢出、燃烧、化为混乱的能量流光!但在那被撕裂的核心熔炉中,一点全新的、极度不稳定的意志核心,却在这自我毁灭的熔炉中心被强制锤炼出来——一种在毁灭中重组的、同时饱含了对星核的归巢渴望与对这种强制支配反抗欲的、混乱而决绝的存在意志!
“去!!!”
这新生意志最后的狂猛脉冲混合着碎晶崩解的能量风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无视所有空间阻碍,朝着倒悬的混沌棱镜核心——那爆发出强烈星核意志光辉的区域——狠狠刺去!
这不是攻击。
这是…投归!一种源自骨血灵魂深处被唤醒的本能驱使!一种被强迫被扭曲被毁灭之后,对“终极答案”的疯狂追寻!哪怕答案是同归于尽的湮灭!
那粒卑微的数据碎晶在这狂乱意志的驱使下,化为一道仅有微秒存在感的、燃烧着暗灰色信息火焰的彗星残影,义无反顾地撞向寂静之城的核心——那庞大的、表面流淌着污秽血光的混沌棱镜!
无声。撞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碎晶的轨迹如针般精准地刺入棱镜顶端,那片熔融着暗金与血色混沌、不断有能量浆液沸腾喷涌的核心区域!那沸腾的、宛如地狱血浆的结构,在碎晶撞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冷水,爆发出短暂而激烈的能量涟漪!
棱镜内部,星核意志的共鸣光辉如同被污染的岩浆,骤然变得紊乱、摇曳!
嗡——!!!
一声超越物理维度、直接作用于意识本质的巨大轰鸣在林七最后的感知中炸响!
随后,是绝对的黑暗。
以及……一种……诡异的温暖?
温暖?在冰冷的毁灭棱镜中?
黑暗并非虚无。粘稠、厚重、如同凝固的血肉包裹着他崩解的意志残响。
感知被剥夺?不。是被无限拉长的混沌。
听觉被剥离?不。是亿万个意志在耳边低语、嚎哭、又归于死寂的低频噪音墙。
视觉?黑暗本身就是一切。但在这黑暗中,却又“清晰”地显现出无数破碎的图景:
旋转的星云漩涡内部,暗金色金属管道如同巨蟒绞缠;
流淌着污秽能量的透明巨卵中,亿万块碎片扭曲重组;
猩红警报狂闪的控制室内,净罪之环的白光虚影急速膨胀;
血巢空间壁垒寸寸碎裂,液态暗金能量池被沸腾的能量浆液吞噬;
崩裂空间褶皱边缘,归零者冰冷的逻辑晶簇正贪婪扎根……
一幅幅毁灭的场景,如同回放的走马灯,却又无比真切!那是“他”亲身经历的毁灭瞬间!但又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似乎还有……其他人的?无数个视角?无数个世界?无数个走向毁灭的瞬间?!
混乱的低语在这些场景中交织:
“……熵增……归宿……”
“……归零……才是……净化……”
“……逻辑……吞噬……进化……”
“……核心……融合……”
“……吞噬……他们!……”
无数个声音!林七烙印中的狂暴、叶清瑶烙印中的冰冷、星核意志中的贪婪与统御、甚至还有一丝丝……来自寂静之城亿万冻结生灵那无声的哭嚎碎片?!
它们冲击着他新生而脆弱的意志核心!试图将他撕碎、碾磨、再次化为混沌棱镜这黑暗温床中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
“是谁……?” 一个混沌而模糊的意识疑问,艰难地从这无尽的低语风暴中浮现,如同溺水者探出水面的头颅。
嗡——!
所有幻象猛地一静。
绝对的黑暗中心,一个庞大无匹、由数万亿条流淌着暗金与污秽血光的逻辑纹路构成的、缓缓盘旋的意志核心,无声地浮现在“他”的“意识”之前。
这核心冰冷、非人、却又带着一种统御万物的主宰感。其结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仿佛一个永恒的、不断自毁与重构的莫比乌斯悖论囚笼。正是星核在这寂静之城核心棱镜中的投影意志!
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意念瞬间降临:
“渺小的碎片。”
“混乱的残渣。”
“迟来的归位。”
“融入……”
“成为……”
“主宰混沌的力量……”
这是召唤!是命令!是不可忤逆的同化指令!星核的意志要将这点来自外部的、意外闯入的混乱残片,彻底溶解、吸收,化为其力量的一部分!如同巨大的恒星引力吞噬靠近的星际尘埃!
那庞大的星核意志旋涡,如同黑暗血肉组成的巨口,朝着林七那点微弱而混乱的意志残响——那融合了部分林七、叶清瑶、以及虚空掠食者最后执念的、全新的、极不稳定的存在之核——覆盖而下!
冰冷的逻辑囚笼开始收拢,要将这粒最后的意识火花强行熄灭,纳入永恒黑暗的混沌洪炉之中!寂静之城最终的主人,拒绝任何意外的尘埃沾染它的王座——哪怕是源自自身分裂出的火花。
黑暗中,那点属于林七意志核心的微弱光芒——在星核意志旋涡触及前的亿万分之一秒——猛地爆发出一缕混合着无尽恐惧、狂怒、渴望与绝望的、极其清晰的残响:
“不!!!”
这缕残响,如同投入滚烫铁水的一点顽强寒冰,瞬间在覆盖而来的黑暗混沌中,激起了一圈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冰裂开纹般的意志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