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帘,将书房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少朴捏着静云留下的画纸,青灰色胎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的手指抚过画中振翅的蝴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是我自私......明知自己命不久矣,还连累你。”自发病以来,他早已习惯将自己锁在黑暗里,却不想这场冲喜的婚姻,竟将无辜的静云拖入泥潭。
周母端着药碗的手顿在门框,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她看着儿子蜷缩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高烧的少朴在她怀中抽搐,大夫断言活不过弱冠。这些年为延续周家血脉,她默许少白代娶,满心以为只要有了子嗣,一切手段都能被原谅。
“娘,让她走吧。”少朴突然转身,苍白的脸上写满决绝,“把借据还她,我这条残命......”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撕裂空气,血沫溅在蝴蝶画上,晕染出刺目的红。
静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素白的裙摆还沾着雨水。她快步上前,用帕子轻轻擦拭少朴嘴角的血迹,又从怀中掏出前日备好的安神香囊,放在他枕边。周母看着两人无声的互动,握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自从少朴毁容后,她连触碰儿子都带着小心翼翼,而这个哑巴新娘,却像对待常人般自然。
“云儿,你当真要留下?”周母将药碗重重搁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明日江州城的人,怕是都要笑周家娶了个见不得丈夫的媳妇。”
静云垂眸,指尖在桌案上缓缓划过,像是在斟酌字句。片刻后,她取来笔墨,在宣纸上写道:“债未偿清,我不能走。”字迹工整娟秀,末尾还画了只展翅的蝴蝶。
少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那些钱不过是母亲用来要挟你的手段!”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却在触及静云平静的目光时骤然松开,“你值得更好的......”
周母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他小时候,总爱追着蝴蝶跑,笑声能传遍整个园子。如今那个鲜活的少年,被困在残破的躯壳里,连爱一个人都要瞻前顾后。她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借据,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墨迹:“罢了,云儿既然留下,往后便好好过日子。”
三日后的家宴上,周家大宅张灯结彩。少朴穿着崭新的藏青长袍,特意用黑色缎带束住歪斜的脖颈。他坐在主位上,望着满桌佳肴却不敢动筷——生怕颤抖的手打翻碗筷,又惹来异样的目光。
“尝尝这个。”静云突然将一筷桂花糕放入他碗中,又贴心地挑去糕点上的桂花碎。少朴望着碗中精致的点心,喉头发紧。自毁容后,他的饮食起居都由仆人照料,这般细致入微的关怀,恍若隔世。
周母看着席间互动的两人,眼角泛起笑意:“云儿是新嫁娘,难免有些小性子。”她夹起一只螃蟹,亲自剥出蟹黄放在静云碗里,“今日过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少白坐在末席,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代娶那日,他以为不过是场闹剧,却不想看着兄长眼中重新亮起的光,看着静云默默为少朴整理歪斜的衣领,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酸涩。
夜深人静,静云在房中研墨。少朴倚着门框,看着她认真作画的侧影,恍惚间竟忘了自己的残缺。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光,那些曾让他自惭形秽的胎记与扭曲的骨骼,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在画什么?”少朴沙哑着嗓子开口,惊得静云手中的笔在宣纸上晕开墨点。他慌忙上前查看,却见画中是两人并肩而立的剪影,虽然轮廓模糊,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温馨。
静云的脸颊泛起红晕,飞快地在纸上写道:“等你病好了,一起去看蝴蝶。”字迹未干,少朴已湿了眼眶。这些年,所有人都在说“照顾好少朴”“为少朴冲喜”,却从未有人像她这般,将他看作一个活生生的、能与她共赏美景的人。
而在薛府,林致远盯着窗外的雨幕,将最后半枚玉佩扔进了池塘。水花溅起的瞬间,他想起那日在周家祠堂,静云扶着少朴上香时坚定的背影。原来有些爱,早已在岁月的裂缝中悄然变质——曾经的守护,如今只剩下祝福。
周府的夜静谧安宁,少朴枕着静云绣的鸳鸯枕,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不再害怕黎明的到来。床头的蝴蝶画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向崭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