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铙之内,黑暗如墨,压力如渊。
孙悟空感觉自己的金刚不坏之躯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
法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被这诡异的金铙疯狂吸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金铙之外,那令人烦躁的群魔怪笑和得意喧嚣,骤然间安静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而温和的威压降临了!
这威压不同于如来佛祖的浩瀚深邃,也不同于太上老君的清静无为,它带着一种包容万象、却又隐含乾坤的厚重感,如同春日暖阳,能消融冰雪,也能孕育万物。
“孽障!还不收了法宝,更待何时?”
一个洪亮、圆润、带着天生笑意的声音响起,仿佛整个小雷音寺都沐浴在温暖的佛光之中。
孙悟空在黑暗中精神一振!来了!
只听外面一阵慌乱,那黄眉怪僧的声音带着惶恐和敬畏!
“主……主人!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紧接着,是法宝被收起的波动。
哐当!嗡——!
困锁孙悟空的巨大金铙猛地一震,两片金壁瞬间分开,刺目的光线涌入!
新鲜空气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出金铙,落在地上,虽然浑身剧痛,筋骨酸软,法力消耗巨大,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来人。
只见大殿之上,莲台幻象尽数消散,妖魔鬼怪早已不见踪影。
一个身披宽大僧袍、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的大胖和尚正站在那里。
他面如满月,耳垂硕大,双眉低垂,脸上永远挂着一抹仿佛看透世间一切、却又包容一切的慈和笑意。
正是未来佛——佛祖弥勒!
黄眉童子正战战兢兢地跪在他脚边,双手奉上金铙和人种袋。
弥勒并未理会童子,目光首先落在孙悟空身上,那笑容似乎更深了些。
“呵呵呵,大圣受苦了。贫僧这童儿顽劣,偷了贫僧几样小玩意儿,在此设下假佛门,惊扰了圣僧取经,实在罪过,罪过。”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悟空强压怒火,冷声道:“佛祖座下童子,竟有如此神通法宝?还专在此地设局,要置俺老孙于死地?这‘顽劣’二字,未免太过轻巧!”
他话中带刺,直指弥勒。
弥勒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孙悟空的质问,目光转向刚从人种袋中被放出来、惊魂未定的唐僧师徒。
“阿弥陀佛,圣僧受惊了。贫僧管教不严,致使童儿闯下大祸,惊扰圣驾,实在惭愧。”
他对着唐僧微微颔首致歉。
唐僧刚从人种袋的混沌中出来,头晕目眩,见是弥勒佛祖亲临,连忙挣扎着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佛祖言重了。弟子等能脱困难,全赖佛祖慈悲。只是……只是这童儿……”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黄眉童子,心有余悸。
猪八戒揉着被捆麻的胳膊,嘟囔道:“佛祖啊,您这童儿可太厉害了,差点把我们都做成了肉包子馅儿!”
沙僧沉默地整理着行李,警惕地看着弥勒和童子。
“呵呵呵,天蓬元帅说笑了。”
弥勒依旧笑呵呵,袍袖轻轻一挥,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拂过众人,顿时驱散了他们身上的疲惫和惊悸,连孙悟空都感觉精神一振,消耗的法力恢复了不少。
这一手,无声无息,尽显神通广大。
弥勒这才看向黄眉童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威严。
“孽障!还不速速现出原形,随我回去领罚!”
他屈指一弹,一道金光没入黄眉童子体内。
“主人饶命!”
黄眉童子惨叫一声,身形急剧缩小,最后化作一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白白胖胖的小童子,只是此刻哭丧着脸,哪还有半分凶相?
正是弥勒身边敲磬的童子。
弥勒伸手一招,那金铙和人种袋飞入他宽大的袖中。
他对着唐僧师徒,尤其是孙悟空,再次露出那标志性的笑容。
“此间事了,贫僧这便带这孽畜回宫严加管教。圣僧西行路远,前途多艰,还望多加珍重。”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孙悟空。
“尤其是大圣,神通广大,却也锋芒过盛。须知灵山圣地,清净庄严,有些地方,譬如那八宝功德池……”
“镇压着上古遗留的凶戾不祥之物,煞气冲天,最是污秽元神,便是贫僧也不敢轻易靠近。”
“大圣日后若有机缘登临灵山,切记,莫要好奇靠近,以免沾染不祥,坏了修行根基啊。”
“八宝功德池?镇压凶戾不祥之物?煞气冲天?”
孙悟空的心,如同被一柄无形重锤狠狠击中!
荆棘岭上,松公苍老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非金非铁,煞气冲霄之剑……洪荒旧事……碎片散落……”
桧公冷冽的警告:“……凶戾之物……崩毁沉寂……”
还有元神深处,神秘道人那模糊意念碎片中透出的“诛仙”二字!
这些线索瞬间在他脑海中串联、碰撞、炸响!
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霹雳,照亮了前路!
诛仙剑碎片!就在灵山!就在那看似圣洁祥和的八宝功德池之下!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寒意同时席卷全身!
激动的是,苦苦追寻的线索终于有了明确指向!
寒意的是,弥勒为何在此刻“无意”提及?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某种更深的算计?
他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追问,脸上不动声色,甚至故意露出一丝被“警告”后的不以为然,抱拳道:“多谢佛祖提醒,老孙记下了。”
心中却已将这“八宝功德池”牢牢刻下,如同烙印!
弥勒似乎很满意孙悟空“听进去”的样子,呵呵一笑,不再多言。
他脚下升起一团祥云,托起那红肚兜童子:“圣僧,大圣,诸位,后会有期。”
祥云腾空,弥勒那圆胖的身影和标志性的笑容,连同那哭丧着脸的童子,瞬间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淡淡的檀香和一句若有似无的、仿佛自言自语的低语飘散在风中。
“唉,这灵山,管束门人,也是不易啊……”
这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如来佛祖的威信。
唐僧对着弥勒消失的方向虔诚礼拜。
猪八戒松了口气:“总算走了,这胖和尚笑起来怪渗人的。”
沙僧沉默地收拾着残局。
孙悟空则站在原地,望着弥勒消失的天空,眼神深邃如渊。
小雷音寺的危机看似解除,但弥勒的现身和那“无意”的话语,以及“八宝功德池”的线索,却在他心中掀起了远比金铙囚困更大的波澜。
佛门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诛仙剑,灵山……
一个无比清晰的探查目标,已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