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不是“深蓝”休眠仓模拟的低温假死,是真正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来自脚下厚重、覆盖着黏腻污垢的铁板,来自四周冰冷、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钢铁墙壁,来自这艘幽灵船本身如同巨大冰棺般的死寂。
苏晚的意识被强行从低温模糊中拽回。身体像被无数冰针刺穿,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僵硬和疼痛。她没敢立刻睁眼,保持着被扔进来时蜷缩的姿态,像一具真正的冻僵“人货”。冰冷粗糙的铁板紧贴着脸颊,那若有似无的、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雪里蕻咸菜味道,再次顽固地钻进鼻腔!
**雪里蕻!**
**在这地狱般的幽灵船上?!**
荒谬感和巨大的惊疑如同冰水,瞬间冲散了部分身体的麻木。她强迫自己将呼吸压到最微弱,眼皮微微掀开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视线模糊,只能勉强分辨轮廓。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腹腔般的舱室。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锈蚀的钢梁,几盏功率极低的昏黄灯泡在远处摇晃,投下大片浓稠的阴影。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海腥、铁锈、机油、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冷库深处散发出的腐败气味。
她和另外三个“冻僵”的同伴(江屿、老周、刺刀)被随意地扔在靠近舱门的一片空地上,像几袋等待处理的垃圾。不远处,影影绰绰地堆叠着一些巨大的、用防水帆布覆盖的货物轮廓,形状怪异。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拖沓。
两个穿着同样深蓝色防水工装、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身影走了过来,靴子踩在铁板上发出哐啷的闷响。其中一个手里拎着根撬棍,另一个则端着一把老旧的霰弹枪,枪口懒洋洋地垂着。
“妈的,就四个?还都是半死不活的?‘疤脸熊’那边搞什么鬼?”拎撬棍的啐了一口,声音闷在头盔里,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不满。
“熊哥栽了!听说被人一锅端了!这几个…估计是最后一批‘散货’,能捞着就不错了!”端霰弹枪的用枪管随意地捅了捅离他最近的“刺刀”的身体,“啧,冻得跟冰坨子似的,还能喘气儿吗?”
撬棍男似乎对“刺刀”没兴趣,目光扫过,最后停在了蜷缩着的苏晚身上。他蹲下身,撬棍冰冷的尖端带着试探,戳了戳苏晚的后背,又滑到她沾满污泥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审视。
“这个…倒像个娘们儿?细皮嫩肉的…”撬棍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淫邪的意味,撬棍尖恶意地往她领口里探了探,“可惜冻硬了,不然…”
苏晚的心跳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指甲死死抠着冰冷的休眠仓外壳,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暴起杀人的冲动!休眠仓的伪装不能破!现在动手,就是找死!
就在撬棍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舱室更深处传来!像是沉重的金属门被狠狠摔上!
紧接着,一个嘶哑、暴怒、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咆哮声穿透了污浊的空气:
**“滚开!别碰‘钥匙’!”**
钥匙?!
撬棍男和霰弹枪男如同被电击,瞬间僵住!撬棍“哐当”一声掉在铁板上!两人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是‘独臂阎王’…”霰弹枪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快…快走!”撬棍男连撬棍都顾不上捡,连滚爬爬地和同伴退开,像躲避瘟疫般迅速消失在舱室的阴影里。
舱门口只剩下死寂,和那声暴怒的余音在钢铁墙壁间回荡。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独臂阎王?钥匙?!那个在矿坑里被“铁塔”看到的独臂人影?他就在船上!而且…他认出了她?!知道“钥匙”在她身上?!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计划出现了致命的偏差!对方不仅知道他们是饵,甚至可能…知道“钥匙”的线索就在她身上!
黑暗中,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
一步…一步…
缓慢,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夹杂其中,像是…金属义肢?
苏晚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眼皮缝隙里,一个高大、佝偻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清晰。
果然是独臂!
左侧空荡荡的袖子在污浊的空气里微微飘荡。右侧是一条极其粗壮、覆盖着肮脏工装的手臂。脸上…戴着一个用粗糙皮革和锈蚀金属片拼接成的、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恐怖面具!面具的眼孔位置,是两块深色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镜片,反射着昏黄的光,看不清里面的眼神。
他的右腿似乎也受了伤,拖着一根显然是临时焊接的、粗糙的金属支撑架,走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独臂阎王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面具下唯一露出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他没有看其他人,那恐怖面具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地上的苏晚!
冰冷!窒息!被看穿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面具后面,透出的是一种混合着疯狂、仇恨和…某种极其复杂探究的冰冷视线!
他缓缓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手上戴着一只沾满油污的、露指皮手套。掌心,赫然托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粗陶的、毫不起眼的咸菜坛子!
坛口用一层厚厚的油纸和麻绳紧紧封着。
那股熟悉的、顽固的雪里蕻咸菜味道,正是从这个坛子里散发出来的!
独臂阎王托着咸菜坛子,一步一步,拖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走到苏晚身边。他居高临下,面具的“眼睛”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待宰的羔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晚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小小的咸菜坛子,放在了苏晚蜷缩的身体旁边!
坛子的粗陶外壳,冰冷地贴着她冻僵的手臂皮肤!
“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面具下,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什么意思?!让她吃咸菜?!上路?!是去死?还是…去某个地方?!
苏晚的思维在极寒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几乎停滞!这坛咸菜…这味道…是王大娘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这独臂阎王手里?!他到底是谁?!是海狼?还是债主的另一个爪牙?他放下咸菜坛子…是试探?是怜悯?还是…更深的圈套?!
独臂阎王放下坛子,没有再多看苏晚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他拖着刺耳的金属支撑架,缓缓转身,一步一步,重新没入舱室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中。
舱门口再次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那个紧贴着苏晚手臂的、散发着熟悉咸香的粗陶坛子。
苏晚僵硬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那坛子传来的、唯一一丝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微弱温度。冰封的眼底,惊涛骇浪在疯狂翻涌!恐惧、疑惑、愤怒…还有一丝被这诡异“关怀”搅起的、更深的寒意!
就在这时!
她怀里的低温休眠仓,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震动器,突然以特定的频率,轻轻震动了两下!
是江屿的信号!
**“安全。静默解除。准备行动。”**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江屿他们也撑过了伪装!机会来了!
她强压下所有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意识高度集中!伪装解除的信号意味着“深蓝”休眠仓的低温维持即将结束,身体机能会快速恢复!最后的行动窗口,就在这幽灵船最松懈、以为他们还是冻僵“人货”的瞬间!
她微微蜷缩的手指,极其缓慢、不着痕迹地,摸向腰间一个特制的、伪装成破布补丁的暗袋。里面,是几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高爆微型震撼弹。
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舱室结构、管道走向、可能的掩体…最后,定格在那个散发着咸菜味道的粗陶坛子上。
坛子…独臂阎王留下的坛子…
是催命的符咒?
还是…破局的钥匙?
没有时间犹豫了!
苏晚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杀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轰然碰撞!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捏住了微型震撼弹的保险栓!
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在冰冷的地面上绷紧!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到令人心悸的震动,猛地从脚下厚重的船体钢板传来!
整艘幽灵船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船体深处传来一阵巨大而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某种尘封已久的巨闸正在被强行开启!
“呜——呜——呜——!”
古老而锈蚀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凄厉无比地,撕裂了舱室的死寂!如同巨兽垂死的哀嚎,穿透钢铁,震得人耳膜生疼!
船…在动?!
它要去哪里?!
“行动!”江屿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刺破了汽笛的嘶鸣!
苏晚眼中寒光爆射!
捏着微型震撼弹的手指猛地发力!
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抓向身旁那个冰冷的粗陶坛子!
**是福是祸!砸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