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侍寝的人次日请安的时辰可晚上一刻钟,这是太子妃刚嫁进东宫时,为彰显主母贤德定的一项规矩。
槛儿夜里睡得沉,被叫醒了才发现浑身酸痛得厉害,尤其两条腿的内侧。
比夜里那会儿严重多了。
跳珠忍不住小声道:“主子这般小的年纪,殿下也不知疼惜一些。”
昭训的腰和两个腿窝几乎全都紫了,甚至还能看到完整的男人手掌印。
若不是知道他们昭训是在侍寝,她都要当昭训主儿是被殿下打了呢。
“慎言。”
寒酥替槛儿梳好发髻,闻言提醒道。
跳珠嘿嘿两声。
瑛姑姑也心疼槛儿遭了这么大的罪,可这种罪后宫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
他们若还不知足,那就太矫情了,传出去对昭训主儿也有害无利。
瑛姑姑便敲打了跳珠一番。
跳珠乖乖应下,随后想起一事。
“主子,日后夜里也要熄灯吗?”
槛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想了想,她道:“到时随殿下的意思吧。”
上辈子最初那几年太子确实有夜里熄灯的习惯,可能就是一个习惯吧。
习惯又不是不能变。
后面那些年不就没这规矩了。
所以槛儿对此没有多想。
收拾好,槛儿照旧带了跳珠出门。
嘉荣堂院外站着几个曹良媛随行的宫人,远远看到她主仆二人过来。
这些人看似低眉垂目,实则眼神里皆或是忿忿、或是轻蔑、或是鄙夷。
槛儿只当没看见。
上辈子她当上奉仪时,就有这么一出。
当时她以为他们是纯粹看不起她的出身,觉得她不配和他们的主子争宠。
后来槛儿才明白。
他们里面或许有真心替曹良媛不平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嫉妒和不甘。
毕竟都是做奴才的,她却成了主子。
这大抵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上辈子十几岁的槛儿会生出“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慨。
如今,她脊背挺直地进了院子。
身后一众人面如菜色。
槛儿到正房厅堂时,曹良媛和秦昭训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喝了一盏茶了。
郑明芷也在。
坐在北面主位上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实则三人都心不在焉。
槛儿一进来。
她们像是瞬间来了精神,堪称凌厉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到了槛儿身上。
便见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绣芙蓉芍药的褙子,薄荷绿仙鹤四合云百迭裙。
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她眉眼间自然淌出的那股子风流媚意叫人看得心惊。
就仿佛一朵本就艳丽的花骨朵儿一夜间突然盛开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在阳光中舒展着花瓣展示自己的美。
庞嬷嬷在后宅混迹了三十年,自己又是生养过的,几乎是一照面,她就看出这小蹄子是承了雨露来的。
还承得不少!
郑明芷最是看不惯这种狐媚子长相,直个劲儿在心里暗骂槛儿骚狐狸。
心道当初若不是见这骚蹄子瞧着是个好生养的,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让这么一个货色来污了自己的眼!
曹良媛面色如常,实则心口那叫一个堵啊,恨不得当场抓花槛儿的脸!
秦昭训抿紧了唇,袖下粉拳紧攥。
槛儿假作没察觉到现场的微妙气氛,上前向郑明芷行了请安礼。
郑明芷心里厌恶。
但转眼注意到曹良媛和秦昭训的神色变化,她突然又觉得舒服了。
“宋昭训昨夜辛苦了,起吧。”
曹良媛看着郑明芷脸上的笑,跟吃了苍蝇似的,旋即她也爽朗一笑。
起身走过去挽槛儿的胳膊。
“恭喜妹妹了,瞧瞧这小脸儿跟朵花儿似的,同妹妹比起来我们都人老珠黄了。
看咱们殿下把人折腾的,眼儿都青了,妹妹稍后回去了定要好生补一觉才成,睡眠不足可是女子的天敌。”
来啊。
反正她不舒坦,那就都别想舒坦!
槛儿真心佩服曹良媛的搅事功夫。
看似是做姐姐对妹妹的夸赞调侃,实则拿了时下女子最忌讳的年龄说事。
又刻意提起殿下,搬出她睡眠不足。
既给她招了恨。
又往郑氏和秦昭训心里捅了刀。
一箭双雕。
关键曹良媛说话行事处处透着直爽,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能挑大梁。
也怨不得上辈子在东宫,曹良媛能坐稳后院妾室中第一人的位置。
后面太子登基,她受封端妃。
时不时还协助郑氏管理六宫。
槛儿也记得。
曜哥儿死后,是曹良媛诞下了东宫的二公子和大郡主,祥瑞的龙凤胎。
“多谢曹姐姐提点。”
槛儿收起心思,规矩地福了福身。
“真乖。”
曹良媛笑,无视秦昭训一言难尽的眼神和郑明芷渐渐敛起的笑,亲昵地捏了捏槛儿的脸方才坐回位置。
有人来给槛儿奉茶。
好巧不巧,上茶之人是夏荷。
许是没料到前些日子还连自己都不如,只是个在茶房守风炉的低等奴才,如今却成了自己要奉茶的对象。
夏荷的脸色很僵。
槛儿视若无睹,浅笑着从夏荷手中接过茶盏,又同对方微微颔了颔首。
“宋妹妹看着,与前日里很不一样,”秦昭训看着槛儿,意味深长道。
“秦姐姐,如何不一样了?”
槛儿装傻。
秦昭训仍旧不苟言笑,声音清冷。
“前日,更卑怯瑟缩。”
秦昭训的行事风格和她的外貌一样,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屑与人同流合污。
加上一身的书卷气。
上辈子槛儿常被人拿她和秦昭训比,说秦昭训是天上的月,她是地上的泥。
说秦昭训同太子站在一起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她则是乱入的狐狸精。
而东宫遭逢巨变后,继曹良媛诞下龙凤胎,秦昭训为太子生了二郡主。
后来太子登基,秦昭训受封良妃。
槛儿和秦昭训曾因二郡主发生过一些不愉快,此外倒没什么别的大矛盾。
“不过,身份不一样,仪态规矩确实要有所改变,”秦昭训拿帕子掩了掩唇。
曹良媛暗嗤。
什么清高不争,这就装不下去了呢。
“秦姐姐说的是。”
槛儿低头,笑得赧然。
“我也是想跟着姐姐们学的,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姐姐们见笑了。”
宫婢出身却跟自己同位份,秦昭训再是不争,心里也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想借机刺槛儿两句。
谁曾想对方竟就这般不卑不亢地承认了,如此倒衬得她俗不可耐了。
秦昭训的眼神冷了冷。
刻意道:“成语用得不错,你可知这‘画虎不成反类犬’出自何处?”
大靖皇宫有规定。
除贴身伺候者及管事者可识得基本字词外,其余宫女太监一律不得识文断字。
进宫前念过书的,进宫后则可免去浣衣坊、洒扫处等粗使杂役所。
槛儿进宫前没念过书,她能去广储司做绣娘,得益于模样好且心灵手巧。
秦昭训此言摆明了有羞辱之意。
槛儿暗笑,面上愣了愣。
然后羞窘道:“我先前是做奴婢的,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知道这句话出自哪……”
说着,她起身朝在场三人欠了欠身。
“让太子妃和二位姐姐见笑了,妾愚钝,日后还劳烦太子妃和姐姐们多多指教。”
这回别说秦昭训了,就是郑明芷和曹良媛也愣了,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换做旁人不识字被人这么点出来。
怕是早羞得说不出话了。
她倒好。
羞归羞,言行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和提出此问的秦昭训一比,高下立见。
“不见笑,不见笑。”
曹良媛掩嘴娇笑。
“宫里不识字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秦姐姐出身书香门第。
只要你有心学习上进,就算不得什么事儿,你说是吧,秦妹妹?”
秦昭训因槛儿的反应涨红了脸,听闻曹良媛嘲讽意味十足的话更是羞恼。
她“腾”地站起来。
匆匆对郑明芷行一礼,冷声道:“妾身身子不适,请容妾身先行告退。”
郑明芷看不惯槛儿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她乐得看后院这几个斗。
这种乐就跟看小猫小狗打假似的。
她看得高兴,也乐得配合。
“去吧,天气愈发热了,注意别伤了暑。”
说完,扭头对槛儿和曹良媛也道:“今儿就到这儿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出了嘉荣堂,秦昭训绷着脸衣袖一甩就走人了,半个眼神都没给槛儿。
曹良媛:“妹妹别介,你秦姐姐就是这个性子,她自己过会儿就好了。”
槛儿轻轻“诶”了一声。
没有多说。
曹良媛打量她两眼,笑意不达眼底。
一会儿提防这个算计,一会儿提防那个挖坑,饶是槛儿习惯了这种生活,在身子不爽利的情况下也委实够呛。
以至于一回到自己院子,槛儿便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倒进了跳珠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