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耀胡乱洗了两下手，接了翟月递来的毛巾擦了擦，等翟月把水倒了以后，回来就看到南宫耀坐在板凳上，低着头蹙着眉思索着什么。
翟月也坐到跟前去，凑脸问他：“干什么？想起来以前怎么碰我的事了？”
“传言确实不能尽信，但我亲眼看到的……”
南宫耀将他的脸往边上推了推，仔仔细细回忆着说：“我记得，你那次受了伤以后，你家里人看你看得很紧，确实是安排了许多人在你身边，好几次我来人界遇上了，就想看看你脸上的疤好了没，都被拦在最外头，而且你那时候出行都坐轿子，确实碰也碰不到。
后来估计你病好些了，你父亲还有你太公他们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那会你倒是把我认出来了，我们也见过几次，那个时候你好像突然就变了。”
“我怎么变了？”
“你虽然还是不跟旁人来往，但只要看到了我从楼里出来，却要叫我跟你一起到处走走。我们在一起吹吹晚风聊聊有的没的，我那时候在想，你这么小小一个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多忧心忡忡的情绪？我就陪着你啊，走啊走的，但是你越长大你心里的事好像就越多。
你的脾气一向就差，动不动就爱骂别人，我见过几次你估计跟别人打架了，受了伤的样子，我放心不下，偷偷跟着你，被你发现了以后你又叫我滚，但你下次又到楼外等我，看我醉醺醺的出来了之后你一边骂我一边又让我陪你逛，我就陪你呗，但陪着陪着你又开始骂我，我搞不明白了，翟月，”
“所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一边嫌弃我一边拉住我，你到底为何总要变换你的心性呢？”南宫耀说罢回过神来，静静地回盯着翟月深邃的眼神。
他从翟月的眼中读出了不小的失落。可是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这种感受呢？
没来由的，像是刚煮得飘起来的一块鱼泡，烫烫地飘在那里，凝固得静止，谁都不敢戳碰。
翟月沉默了好久，久到两人已经吃完了饭，一起上楼，南宫耀坐在床上的时候，这个心事飘忽的男人始终都没有开过口。
南宫耀不敢问了，他甚至想把自己过去的、琐碎的心事往回收收。他怕翟月这个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别的更多的能伤到他的事，他也怕自己的心事说得多了会有那么一次刺痛到他。
南宫耀轻轻地对他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覃家。”
翟月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动，接着抬头道：“我为什么要去覃家？”
“就待会……”
南宫耀还没说什么，翟月就打断了他。
“耀儿拿了五千两给覃沐晨他姐姐，可是我分明跟你说了覃沐晨被绑架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的，你不信我你要给人家送钱去，你是不是很担心他啊？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啊？覃沐晨是你的朋友吗？啊？就算他再给你下一次药，再掳走你一次，你也能够全都不计较地原谅他对吗？”
他才刚开口，就说了一堆，像是憋了许久，一口气不带停的。
即使确信翟月并没有哭过什么的，他的眼睛却是红红的，仿佛有着巨大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压抑着。
南宫耀疑惑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挑事是怎么回事。
是，他是自掏腰包垫了这笔赎金，翟月也确实跟他说了覃沐晨被绑就是一个骗局，可他光靠覃沐曦的脸上没上妆这回事儿，南宫耀还是觉得太随意了。
而且翟月还漫不经心地说，什么覃宅大门厚得很纸片根本塞不进去，像这种话一听就是更不靠谱的。
他总不能去赌这事的真假吧？如果要是真的，覃沐晨因此死了，那依照翟家和覃家的关系，翟月想必也会陷入极大的悔恨情绪中。
南宫耀叹了口气。
虽然他一直就想和翟月吵架来着，而且这次还是人家自己起的头，他本不应该放掉这次机会的，他就应该和翟月吵个昏天黑地的，最好把乱七八糟的事都放在一起吵一吵，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翟月的情绪实在太低了，他很少能见到翟月如此低迷的情绪，他的眼红得似乎随时都能落出大把的泪水来。
他那一双手就攥在桌上，绷得青筋暴起，也不肯放松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在折磨他自己，还是在试图从南宫耀这里得到一点心疼。
总归，南宫耀确实是心疼了，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你干嘛啊，我跟沐晨又没真发生过什么，他昨天只是碰巧来找我，我也只是因为想答谢他一下才对你说谎的，你别在这个时候突然挑他的刺来生气。”
翟月却不理，“你答谢他什么？答谢他和你商量出了一个把我拦在门外，他看你在里面把衣服全脱了来骗我的馊主意吗？”
南宫耀看他神情还在紧绷着，依旧很有耐心地软声道：“我不是跟你解释了吗？我脱衣服的时候谁都不在，覃沐晨去给你报消息了，屋子里那人也是之前碰巧进来送酒我才请他帮忙演一下的。”
“碰巧？这个是碰巧那个也是碰巧，你怎么有那么多的碰巧？”
翟月蹙着眉头，仿佛要把这事儿吵到底了。
南宫耀也来了脾气，他这次怎么那么难哄了呢？
他从床上起身，双手抱胸，“不是，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跟你说了我就昨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跟你说了那一次谎，我就出去一下子你还没回来我就回来了，那前几天那不是因为我怕你能透视，你这要一透视了看到我穿得整整齐齐的，我还怎么骗你啊？”
翟月挑了挑眉，得理不饶人般：“谁知道呢，你如果不是因为拿他当朋友，你难道敢承认你是因为顾忌我，顾忌翟月，所以才顾忌的覃沐晨？”
“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啊？我就承认了怎么了？”
“呵，”翟月轻笑一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忌的我？”
“我什么时候……”南宫耀拧紧眉头，脑子里反复思索了他这句话，接着又放松了些，试探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呢？明明我中午提到过去之事的时候你半天不吭声，现在却要同我把这些事掰扯明白了。难不成，你当真是还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瞒着我？比如，，你可能不是翟月什么的？”
翟月的脸色清晰可见地变了，他的眼睛飘忽不定，尽管还红着，但南宫耀自恃敏锐，他绝不会放过翟月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分明就是有了些许的紧张。
可是紧张的人却不止他一个。
翟月被他看得瞳孔微缩，突然低下了头，他的声音也突然低了下来，回忆着说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过去的事，因为我都不记得了，尤其是小的时候我被人欺负你救我，你扶着我一步一步往医馆走，又哄着我往家里走，你看我不高兴了会买东西来逗我笑，你看我受委屈了会问我是不是季麟欺负了我，你担心我是不是受伤是不是闷闷不乐，即使我会骂你会打你，我甚至会诅咒你，我也许还跟你撒泼打滚了吧？我求着你滚我又求着你回来，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说完话，又沉默了，他的心里藏着一张一张的图画，他的脑中一一闪过那些名为《南宫耀与旁人》的画面，南宫耀因为别人而笑因为别人而生气因为别人而忧心忡忡……
那些，
不是对我的，
细碎的感情。
他抬起头来，眼里酝酿着泪水，又重复了一句：“所以我很想知道啊，耀儿是不是很早就对我有了真的感情，我那个时候却不记得了？”
南宫耀眨了眨眼睛，他这次真的是读不懂他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