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火车站附近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繁华的商业区。
在商区的最中心处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大厦一层的底商，开了一家肯德基。
两个人走上台阶，一推开大门，暖气就热烈的袭来包裹了全身，身穿粉色条纹衬衫头戴蓝色帽子的女服务员走过来从右手薄薄的一摞传单里抽出两张递过来：“先生您好，欢迎光临！送您两张优惠券！”
李耀辉环顾着四周，看着这洋气的餐厅装潢，炸鸡和蛋挞的香味又咸又甜的扑鼻而来，他抬头看向几米开外头顶的广告灯箱牌，上面各式的图片对应着价格，他不由得走近了几步，想提前看个明白，好在请客点餐得时候不要露怯，等站到下方，真的看过去时，那单点价、套餐价还是把他彻底搞迷糊了。
“走，咱先找个地方坐下，看看优惠券。”张成越在后面拉了拉他，往一处周围人不多的两人桌坐下了。
“这。。。怎么点的？说实话，我头一次来。”李耀辉挠挠头，觉得这个情况还挺难演下去，就干脆直说了。
“嗐，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来！”张成越嘿嘿一笑。
“哈哈哈哈。。。。”李耀辉的心放到了肚子里，放松下来的他开始脱自己的外套。“这暖气开得真热啊，你看看，人家大冬天穿半袖。”
“香辣鸡腿堡套餐比单点能便宜三块。。。配中可和小薯。。。小薯能够吃吗？咱俩怎么的得来个大薯。。。我再看看啊，田园脆鸡堡可以配中薯，但又没可乐了，变成了鸡翅。。。诶？这么算这套餐咋还比单点贵了呢？哦，鸡翅比可乐贵。。。。”张成越喃喃自语。
李耀辉也拿了一张看，他发现这张券真的挺复杂，具体复杂在哪他一时说不上来，简言之，他不知道怎么点，也没看明白“优惠”在哪。“成越，别算了，想吃啥吃啥，从北京到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他整这么复杂，我看就是想把咱们算进去，咱们还能算的过资本家吗？”
张成越不语，仔仔细细的看着券，“嗯。。。。套餐还是比单点合适，那就套餐，服务员——！”
粉红条纹快速的走过来，“你好，先生。”
“两个08号套餐，再加一对烤翅，这个券是可以买一送一是吗？”
“你好先生，烤翅的优惠券是要消费满30才能用的，你们点的两个套餐是28元，再加两个甜筒凑单就可以使用了。。。”
服务员的话无情的打破了理科生精密的计划，他紧皱的眉头表达着他的抗议和不满：“大冬天吃冰激淋。。。。谁的胃能受的了，我不这样点了，我们要两个汉堡，两杯可乐，两个蛋挞，两个薯条，老北京鸡肉卷一个，嫩牛五方一个。。。”
“先生，你这样单点不划算的，你这样点的话，不如点一个全家桶。。。”
“全家桶又是什么？”
“全家桶59元，里面有。。。。”
李耀辉看着圆脸小个子的张成越一脸认真的听服务员在对比怎么买更划算，一时间有些恍惚——“我在别人眼中也是这样的吗？”
他忽然闪过一丝怜悯，怜悯因为出身而在计算省钱上花费很多时间的“我们”，这种艰苦朴素的精神被从小到大灌输在自己的脑子里，但走入社会跟人开始社交的时候，发现这种品质表现在外并不是一件让人高看一眼的事。
“好，就来一份全家桶！”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从兜里掏出一百元。
“不不不，说好我请的！”张成越瞪大眼睛，站起来要抢。
“下次，成越，你来林州看我，我一会儿还要到车站给你送行，让你请我吃饭，像话吗？”
两个人安静下来，开始谈话。
“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你们放假放的这么早？”
“我请了假，再说，我们那个项目也完工了，待着也是待着。我回来，办大事。”
“什么大事？”
“家里给说媳妇了，订婚。”张成越羞赧一笑。
“啊？！这么快就结婚了？快说说，说说，啥情况啊？”
“没啥可说的，隔壁村的，看过照片了，挺好，个子也不低，尖脸儿。”他说着，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出模糊的一张。一个女青年穿着粉红棉袄站在农村的公路边一排杨树中的一棵旁边，剪着斜刘海，眼神有些直愣的看着镜头。
李耀辉看着，实话实说，这女子实在是普通，别说跟白冰比了，就是跟庄颜，不，跟医院里任意一个女医生女护士比，都实在是。。。比不上。他心里忽然闪出一些不甘和疑惑，嘴里说着“挺好，挺好，”，但还是忍不住话锋一转：“你俩处过吗？”
“没有，发短信发了两个月。没啥大毛病。”
“你在大学，谈对象了没有？”
“没有。我们那土木系，就没几个女的，再说了，有也轮不着我。咱那时候，自己吃饭都费劲，哪有闲钱谈恋爱。你谈啦？”
“我也没有。。。”
“可不么。”
前台喊着他们的餐齐了。张成越起身一路小跑把全家桶端了过来。
第一次吃汉堡，炸鸡，烤翅，两个人暂时中止了对话，开始默不作声，细细品味。
“好吃吗？我觉得挺香。”
“是挺香，就是觉得不值。。。”
“我们大学食堂的鸡腿，3块一个，比这大。”
“这其实不就是肉夹馍吗？我们学校的肉夹馍1块五，也喷香。。。”
“但肉夹馍不是这个味儿。。。”
“也是。”
两个人风卷残云，很快一份全家桶只剩下那大瓶的可乐余了一半在那。
“那工作两年了，也没谈？”还是忍不住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没有。我们那工作，天天耗在工地上，除了做饭的大娘，连个女人的影儿都看不见。。。”
“那也。。。没事的时候出去转转，看看，说不定就看上哪个了，你不是老上网来着？也没整个网恋什么的？”他是正儿八经好大学出来的好学生，是个勤勤恳恳人品纯良的好人，李耀辉虽然自己也一无所获，但他隐约为他感到可惜。
“嗐~我可不在网上瞎撩骚。就我这条件，骗着坏姑娘亏我，骗着好姑娘我亏心，不干不干！”
“你条件怎么了？你好大学出身，中字头国企，从事着现阶段最光明最有前途的职业，你说实话，你现在一月工资有多少，在我看来，你这样的，完全有资格找个城里姑娘，至少，你该找个自己喜欢的人。。。。”
“嗐，耀辉，你想多了，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会这么傻待着吗？我个子矮，以前在村里家里人就常说，就我这个子，要不是考上了大学，将来连个媳妇也说不上！你看，好在考上大学了。。。再说我的工作情况，工资是还行，主要是年底有些项目奖金，挣的。。。也还可以吧，但是我们这个活，这两年在广州，过两年去山东，跟着项目走，根本没有家，这样的，城里哪个闺女愿跟你？跟了你跟守活寡一样。。。我们项目上的老大哥都那样，隔一阵子，就有嫂子跑来又是哭又是抓脸的，哎，不好整。。。难有几个太平的，他们也劝我，现在的女人都精，再耽误两年，更不好娶了，现在有人愿意嫁就不赖了。。。”
李耀辉陷入沉思。
“家里这个，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离我父母近，愿意替我照顾，张罗家里的事，她家的人也不贪，说是只要以后月月工资交给她，不要彩礼。现在，上哪能找这样的姑娘。”
“那倒也是。”他难以描述自己心中的惋惜与不甘，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惋惜不甘什么。
“你呢？你跟我不一样，你稳稳当当的，又是好职业，你找个城里姑娘，有希望！你谈了没有？”
“还没有。。。”
“有相中的了吗？你呀，要是遇上了，可不要抠，要舍得往女人身上砸钱，砸到手里再说，我们项目的大哥都是这么说的！你们家还怪好的，都没有催你赶紧结婚？也是，谁叫我个子低呢。。。”
截止到今天以前，李耀辉从来没有发现这个朋友还有这样一个自卑点，“低咋了？我们管财务和人事的副院长就低，才1米63，那可是个人精，处理事情特别有一套，你看他在院里走路，办事，一米七一米八的都得站他身后跟着，看着特有派儿！他老婆，还是个什么文化科的科长，也老有气质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觉得这么对比不怎么好，就停住了嘴。
“咱们能跟副院长比吗？对了，你要不着急谈恋爱，就抓紧买房子。”
“买房子？林州的房子，2000元一平，比我工资还高，我下不去手。”他眉头一皱。
“下不去手也得下，我是干这个的，我能不知道吗？再过两年，等你工资涨到2000，它就涨到3500，你永远也撵不上它！”
“还要涨吗？材料就这么贵吗？我们老家盖几间大房，二层带院全下来才五万。”
“老家？说起老家嘛，可能再过两年还能五万，但城里的房子就不一样，你这还是省会。。。。”他开始从国家层面，宏观调控，市场前景等各个层面向他解释为什么房价还会涨下去，“听我的，没错。再晚就更亏了！你看我，挣得也不算少，不抽不喝还一分钱掰两瓣花我为啥呢？我攒钱买房啊！我得为我孩子攒家业呢！耀辉，我告诉你一个我的宏愿：我要攒钱在广州买个房！咬牙给它供完！等我有了儿子了，不管他学习好赖，我给他留个后路。。。这个事，我悄悄跟我对象说过，我说我不在老家盖房，我一定要把我孩子带出去，带到城里去！还要带到大城市去！她说听我的，这也是我下决心跟她结婚的理由。”
身高仅一米六的小个子农村出身的二十四岁男青年张成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个高大的顶天立地的汉子。
这让李耀辉骤然想起自己在某个冬至夜晚步行从刘红梅家回学校走在跨河大桥上自己曾经内心的呐喊，那誓言似乎也事关那个说起来可笑连影儿也没有的未知的生命。
现在呢？自己走到那一步了？
为这个誓言，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心里有些焦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