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辉站在小区门口独自等待。
同学录上的生日数字记了好多年,早已烂熟于心。每到这天,他的心里都有一份隐约的郑重,即使对自己,也没有这样过。
还要这么“隐约”到何时呢?病房里每天都有消逝的人,每天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人是会死的。而且那死亡绝不在你的计划掌控之内。
如果是这样,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哪一天我出了意外,忽然死了,这个贯穿青年始终的心事从未有说出口过,难道不是一种遗憾?
他想起了大学时期与困境之间的第一次突破:怕什么,就去做什么,怕什么,就去接受什么,如若不这么做,你就会永远困在这害怕里。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十点三十七了...\"他看了眼破旧的手机屏,双腿有些发麻。小区门口早已从人来人往变得空旷宁静。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小区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钻了出来。李耀辉的心猛地一跳——确实是白冰,虽然她看起来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着衬衫和西装套裙,头发散着,有些凌乱,高跟鞋在下车的一瞬间就崴了脚,给了她一个大踉跄。
他赶紧冲上去将她扶住,玫瑰花的包装纸在动作间发出沙沙的响声,太碍事了,还是两把。
\"白冰!\"
白冰抬起头,眼神涣散,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浓重的酒气混合着她一股不知是香水还是洗发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连晃了好几步,
\"李。。。耀辉?\"白冰眯起眼睛,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认出他,\"咦?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李耀辉局促切费劲的一手扶着她,一手拎着花,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哇!好大一束花!好漂亮。。。。”她指着那两束玫瑰。
“给你的,我的,还有。。。。还有你的朋友刘洋。。。。”
“给我的?为什么?”刚才还在夸漂亮,这会儿她又连连皱起眉头:“。。。不要,不要!我没有花瓶!这东西,过两天就败了,短暂的很!收拾起来也麻烦!不要不要!”
她推开他,往肩头挂了几下一直往下滑的链条包,说着就往小区里走。
李耀辉尴尬的跟在她身后,\"你喝太多了,慢点走,我送你回去。\"他敏锐地注意到白冰左手按着胃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是不是。。。胃疼?\"
\"嗯...\"白冰皱起眉,突然脱离向前走的动线,一个左转快步走到路边的绿化带旁,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李耀辉跟过去,在她身后拍打着她的后背,等她稳定了一些,把兜里的纸巾递给她,轻声说:“你待着别动,我去买两瓶水给你漱口。”
他把她扶进小区,在一处遮阳亭下坐下,拧开瓶盖递给她。
折腾了好一阵子。
\"怎么喝这么多?\"他低声问,“短时间内大量饮酒相当于一次急性酒精中毒。。。。”
白冰接过水漱了漱口,喘息着点点头,\"新项目的甲方...太难缠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李耀辉从未听过的疲惫,\"这是我第一个合同...我喝了...不知道多少杯...我不想。。。输。。。我也想证明自己。。。。有成绩。。。。\"
李耀辉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指,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在今天来之前,他还在反复回忆心目中白冰的样子——那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站在校园演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女孩,眼睛里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而现在,她的睫毛膏晕开了,白色的职场衬衫沾着酒渍,眼睛因为剧烈的呕吐被红血丝撑满。
他伸手想替她擦掉嘴角的水渍,却不敢动。他突然意识到,她从一朵温室保护得当的明媚花朵,走到了社会的暴雨中,开始经历风雨的吹打,努力想生长成一朵坚强的野草。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无论是谁,只要不满足于现状,只要决定向上突破,都是要经历一样的阵痛,毫无例外。
“白冰……”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你不用这样证明自己。”
“干嘛不用?别的姑娘能喝,我当然也能喝!工作是我自己选的,城市是我自己要留的,这点事,算什么?。。。咦?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她的话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李耀辉轻轻叹口气。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来给你庆祝生日。。。。”
“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哈哈哈哈,这么好?我的蛋糕在哪?我的蜡烛在哪?哎哟。。。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妈怎么没给我做面条啊?。。。”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随后又低声啜泣起来。
李耀辉慌了,他想扶住她颤抖不止的肩头,又害怕冒犯,只是着急的说:“你别哭,咱们现在就过生日,我给你买蛋糕,我给你做份儿面。。。。”
“你?你是谁?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是李耀辉,我就是来给你过生日的,走吧,我把你送回家,你休息休息,我去给你买蛋糕,过生日。”
“李耀辉。。。你不是医生李耀辉吗?你不是我的同桌吗?你怎么来了?真奇怪啊!你今天非得跟我说清楚,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你到底来干什么来了?!”
\"能走吗?我送你回家。\"他一手拿起玫瑰花,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白冰的胳膊。
白冰不走,直直的看着他,她狠狠的闭上眼睛,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不对。。。我没喝醉,今天晚上,宋明宇给我打过电话,说要给我过生日,绝对不是李耀辉,我没记错。。。。”她晃着头,努力的回忆着,试图证明自己仍然清醒。
“对,你没醉,你说的没错,宋明宇也来了,我俩见过面了,这不,他替刘洋给你送花,等不着你,把花给我,托我代劳了。”他展示着自己十足的耐心。
“刘洋送花,你也送花,你为什么给我送花。。。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你从来没给我过过生日。。。。你应该给王晓燕送花啊!你给我送什么花!”
“别提王晓燕了!我只想给你送花!”
白冰歪歪脑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李医生,头疼怎么办?救救我。。。。”
李耀辉再次试图把她扶了起来,“我救你,走,跟着我,给我指路,把你送回家,我去给你买药。”
\"你对我可真好啊。。。。\"白冰含糊不清地说,声音因醉酒而显得格外柔软。
小区里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白冰的脚步虚浮,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李耀辉身上。他闻到她发丝间的酒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味,这就是自己他暗恋了十年的气息?说不清楚。。。。
“你说。。。我今天喝成这样。。。他答应了跟我签,应该不会变卦吧。。。啊!讨厌的工作。。。。上学的时候盼着上班。。。上班怎么是这样子的。。。跟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啊。。。讨厌上班。。。。”
“讨厌上班,咱们就不上了。”
“不上班怎么办。。。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让爸妈养一辈子吧。。。”
他注意到她穿着高跟鞋的脚踝已经磨出了血痕,丝袜也破了个洞。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心里感到一阵酸痛。
“我。。。。我可以挣钱。。。养你。”
他不由自主的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把自己吓到了。
白冰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表情从困惑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清醒了几分。
李耀辉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头顶,那些在脑海里回响过无数次的话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我可以养活你,只要你愿意。也许现在我还无法给你提供非常优渥的生活,但我会努力的,我听说。。。。听同事说。。。。我们主任,一年连手术带奖金收入能达到几十万。。。。我努力的话,你给我时间,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白冰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她猛地推开李耀辉,踉跄着跑到一棵树下,再次弯下腰呕吐起来。这次比之前更加剧烈,仿佛要把胃都吐出来一般。
李耀辉慌忙上前,却被她抬手制止。等呕吐稍缓,白冰用纸巾擦了擦嘴,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尽管她的身体仍在微微摇晃。
\"李耀辉,\"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精准,\"你今天非常奇怪,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些话,我们只是同学关系,对吗?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我们都,只能是、同学关系。。。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的话让我感到不舒服,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了什么让你感到误解,如果是我的原因,我表示道歉。\"
她一边说,一边推出一只手,与他保持了一臂的距离。
李耀辉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玫瑰花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你没有做错过什么。。。。是我。。。从高中起独自一人的一厢情愿。”他的信念开始崩塌,今晚第二次开始破罐破摔。他把对宋明宇坦诚的话又对着她坦诚了一遍,从头到尾。
她是醉的,他觉得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机会,如果她是清醒的,他将完全被她的气场压制今晚的任意一句话都会让自己感到又蠢又弱。
她安静的听完他的话。直直的站在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好像已经酒醒了。
\"我们既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共同目标。\"她直白起来仿佛手中拿着长剑:\"别在我身上耽误任何时间,耀辉。咱俩不可能。我想也没想过,以后也不可能想。\"她突然停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
但伤害已经造成了。李耀辉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比他预想过的任何拒绝都要痛楚百倍。
“你是个很好的人,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同学间纯真的情谊多好啊,我还以为能保存一辈子。。。我的话一定很过分,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我讨厌那种明明没可能还要给别人希望,吊着别人时间和胃口的那种人,原谅我做不到。如果今晚我的话伤害了你,耀辉,我道歉。”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抱歉,是我冒犯了。\"
白冰的表情软化了一些,酒精和胃痛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送我回家吧,前面,快到了,我难受。\"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沉默不语。李耀辉机械地扶着她,脑子里乱作一团,他的腿又软又麻,走的并不比她容易。
在一栋明亮的单元楼口,白冰停住了脚步。
“今晚谢谢你,快回去吧,不早了,耀辉。”
“好。”他傻乎乎的拿着两束玫瑰花,“温水泡蜂蜜可以解酒,热牛奶也行。你慢点。”
她虚弱的点点头,转身就走。
走出小区时,天空竟然开始飘起细雨。李耀辉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了衣衫。
他松开手,那束玫瑰掉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声响。
结束了。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大多数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