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整座黑木城的光幕,如同一只倒扣的琉璃碗,将城内的一切都变成了瓮中之物。光幕之下,原本因鬼市骚乱而奔逃的人群,在短暂的惊愕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恐慌。绝望的撞击声和无能为力的咒骂声,从紧闭的城门方向传来,随即又被一股无形的威压彻底压下。秩序,正在以一种冰冷而残暴的方式,被强行重建。
凌云,或者说“李默”,混在人群中,抬头看了一眼那层流动着符文的光幕。他的神识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足以轻易抹杀金丹修士的恐怖能量。这不是一个单纯的防御阵法,这是一个狩猎场的天网。他收回目光,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被困住的、不知所措的倒霉蛋。但他的大脑,已经在疯狂运转。
影堂的反应比他预想中更快,也更决绝。封锁全城,意味着他们不在乎错杀,不在乎对黑木城经济的毁灭性打击。这反而证明了柳执事的重要性,以及他储物袋中物品的价值。现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嫌疑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这句话在这种地毯式搜索的策略面前,成了一个笑话。他需要找的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是一个“正确”的地方。一个能将他这滴水,完美融入其中的浑浊池塘。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身着统一制式黑甲的影堂修士,三人一组,已经开始从主干道向四周的巷道推进。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高效,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对待任何敢于阻拦或质疑的人,回应的都是出鞘的刀锋。混乱的人群在他们面前,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被迫向两侧分流。这不是搜寻,这是在用暴力清场,将所有人都从藏身之处赶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凌云逆着一股被驱赶的人流,不急不缓地移动着。他的步伐很小,身体微微佝偻,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破了胆、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的散修。他的目的地不是客栈,那里会是盘查的重点;也不是任何民居,那会轻易地被人“请”出来。他的目标,是城西的那座“销金窟”。
销金窟,是黑木城最大的赌坊。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据说其背后的主人与黑木城的城主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在影堂平日的管辖中,也享有着某种超然的地位。更重要的是,那里汇聚了全城最多的亡命徒、赌棍和消息贩子。在全城封锁的恐慌时刻,必然会有更多的人涌入那里,试图用赌博来麻痹自己,或者抓住这混乱的机会捞上一笔。那里的人心,比鬼市的地下河还要肮脏、混乱。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混乱。一个所有人都歇斯底里的环境,一个只认灵石不认人的地方。在那里,一个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落魄的赌客,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影堂的修士即便要进入盘查,也会因为其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龙蛇混杂的人员构成而束手束脚,效率大打折扣。
他穿过两条被清空的街道,远远地便能听到销金窟方向传来的、与整座城市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的喧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灰色的麻衣,脸上恰到好处地挤出一丝混合着恐惧和贪婪的表情,脚步也变得有些虚浮,仿佛一个正要去寻求最后刺激的赌徒。他汇入了一股同样朝着赌坊而去的人流,他们脸上大多带着和他相似的表情。在这一刻,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赌坊巨大的兽口形大门前,两名煞气腾腾的护卫只是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便放任他们涌入。对于销金-窟而言,外界的封锁,反而意味着生意兴隆。凌云低着头,随着人潮走进了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区域。一股混杂着酒精、汗水、熏香和灵石气息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骰子碰撞的清脆声、赌客们疯狂的嘶吼声、轮盘转动的摩擦声,交织成一首属于欲望的交响乐。
凌云的身体微微一顿,似乎是被这股声浪所震慑。然后,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些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他走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要了一壶最劣质的灵酒,独自坐下。他的目光在那些疯狂的赌桌上游离,眼中闪烁着一个赌徒应有的光芒。但他的心,却如同一块沉在深海中的万年玄冰,冷静地观察着这个刚刚被他选中的、未来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战场与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