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媒婆回到屋子里。
沈幼微看着失魂落魄走回来的母亲,那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她扶住连站都站不稳的牛媒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妈……到底咋回事?”
“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牛媒婆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哆嗦着。
“真的……”
“公社的人,都去团结屯通知他家里人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牛媒婆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炕上,眼泪有些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老天爷啊!你怎么就这么不长眼!”
“我好不容易给幼微盼来个好人家,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这下可怎么办啊……我这闺女,以后还往哪儿嫁人啊……”
沈幼微呆呆地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
眼泪,也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落,一滴,一滴,砸落。
她的脑海里,全是李建业的身影。
是昨晚那滚烫的土炕,是他霸道又温柔的怀抱,是他身上那让她沉沦的气息。
也是今天早上,他走在队伍最前面,那挺拔又帅气的背影。
明明早上还活生生地。
怎么转眼间,就阴阳两隔了。
巨大的悲痛,像是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
另一边。
牛二顶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踏进了团结屯。
他找到了大队长家的院子。
李大强看见牛二这个生面孔,便问道。
“同志,你找谁?”
牛二搓了搓冻僵的手,嘴唇哆嗦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队长,我……我想打听一下,李建业同志,家在哪儿?”
李大强一听是找李建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你找建业啊?啥事啊?”
牛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去看李大强的脸。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
“建业同志他……在跟我们一起打老虎的时候……牺牲了。”
“我……是来给他家里人,赔罪的。”
李大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愣愣地看着牛二。
“啥?”
“你……你再说一遍?”
牛二没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就那么汪汪地看着李大强。
李大强的心,猛地一沉。
他明白了。
这是真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惋惜,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李大强声音发颤,一屁股跌坐在了门槛上。
“年纪轻轻的,咋说没就没了呢……”
他脑子里,还回想着先前去公社开会,说了李建业的事后,公社领导们对李建业的夸赞。
他还想着,等明年,就正式举荐李建业接替自己,当团结屯的大队长。
这下可好。
啥也没了。
李大强用力抹了一把脸,从门槛上站了起来。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跟我来吧。”
李大强在前面带路,牛二沉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雪地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下踩雪的咯吱声,在空旷的村子里回荡。
快到李建业家时,李大强那沉重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建业这孩子,命苦啊。”
“他家里,还有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嫂子,还有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另外,还住着一个没爹没娘的表妹,就指着他一个顶梁柱。”
李大强每说一句,牛二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现在建业没了,这一家子,往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牛二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股浓浓的悔意与自责,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开始后悔。
当初在山林里,自己就应该直接架着李建业回大兴镇,不给他一个人进山逞英雄的机会。
很快,两人走到李建业家的院门外。
李大强站在门口,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安娜。”
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安娜那张带着异域风情的脸上,挂着一抹明媚的笑意,一双绿色的眸子,在看到李大强后,便出声道。
“大队长,你咋来了?有啥事吗?”
她的目光又落在李大强身后那个陌生的、垂着头的男人身上。
“建业他不在家,要不等他回来再说?”
李大强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眼睛里满是挣扎。
他叹了一口气。
“安娜,有个事……我得现在跟你说了,不过……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安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啥事啊,还得做心理准备?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大队长,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大强接下来的话,有千斤重。
他狠了狠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几个字。
“建业他……牺牲了。”
听到这话,安娜整个人都懵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
“大队长你可别吓唬我!建业他到底咋了?”
安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着,她知道建业是去打老虎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滋生,可她却拼命地想要将它按下去。
她不愿,也不敢接受那个结果。
屋子里,艾莎和王秀兰听到动静,也连忙跑了出来。
她们一出来,就看见姐姐安娜那张惨白的脸,眼看着就要哭了。
“姐姐!发生啥事了?”
李大强看着这一家子的女人,胸口憋得难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了身后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
“这位是大兴镇派来的同志。”
“让他……跟你们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