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蹲在妖族幽梦殿的青石台阶上,指尖捏着一片碧色灵叶。这是灼景今早出门前放在她案头的,说是用晨露浸泡能缓解体虚。
叶片泛着淡淡的荧光,凑到鼻尖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维持生机的唯一依靠。
自打进了妖族地界,体内的灵力就像被抽干了似的,系统也始终静默,任她怎么在脑海里呼喊都没半点回应。
日头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却驱不散她心底的惴惴,那些在万剑宗时习得的术法,此刻连个最基础的生火术都施展不出。
“凌姑娘又在发呆啦?”路过的小妖婢脆生生笑,“灼景大人说您身子弱,该多去暖玉廊晒晒太阳。”
凌月扯了扯唇角,目送婢子提着裙摆跑远。自从被灼景带回幽梦殿,众人虽对她这个“凡人”多有好奇,却也因灼景的交代而多有照拂。
可闲下来的时间实在难熬,她每日除了在殿内打转。就是待在一处看着远处的风景。
听她们说着一些妖族之事,白澈妖主曾带回来个凡人女子,生得极美,性子又温柔,只可惜……
殿角的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凌月扶着石栏慢慢起身。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飞檐,凌月顺着回廊信步,不知不觉走到座颓败的宫殿前。
朱漆剥落的门扉半掩着,檐角铜铃早已生锈,却独独门前台阶上的青苔被踩得平整——分明有人常来。
她推门而入,殿内陈设蒙着薄灰,唯有左侧墙根的书架光洁如新,泛黄的书卷摆得齐整,显然有人频繁翻阅。
指尖划过书脊时,凌月忽然触到块凸起的纹路。她顺着纹路轻轻一按,“咔嗒”声中,书架缓缓向旁移开,露出黑洞洞的甬道。
冷风从深处袭来,带着股陈旧的檀香。她攥紧衣角,深吸口气,摸着石壁往内走。
甬道不长,尽头是扇刻满狐狸图腾的石门,推开门的瞬间,暖黄的灯光扑面而来。
密室不大,四壁嵌着夜明珠,中央石台上摆着幅残破的画卷。
凌月凑近细看,画中女子身着素色襦裙,倚在开满合欢花的树下,眼尾点着颗朱砂痣,唇角含笑——正是白澈曾提过的凡人女子阿音。
画卷旁堆着几本羊皮书,纸页脆得几乎要碎,她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墨迹已有些晕染:
“清瑶说后山的灵泉水能治阿音的咳疾,我便带她去了。却不想那泉眼早被下了蚀骨散,阿音落水时……”
字迹到此处被划破,下一页满是潦草的墨团,“我抱着她的尸首跪在族长殿外三日,清瑶终于承认是她嫉妒阿音,偷偷换了药方。可阿音连魂魄都碎了大半,连妖丹都救不回……”
凌月心口发紧,继续翻找,终于在最底层的羊皮纸上看到:“清瑶消失前,我去了她的闺房。她蜷缩在榻上,床头摆着阿音的玉佩——原来她深知阿音是凡人,却故意引我带阿音去灵泉。我问她为何,她竟说,凡人本就不该与妖族纠缠,我若娶了阿音,便是对九尾族的侮辱……”
“阿音走的那日,天正下着暴雨。她捧着我送的银铃,说等病好了就去人间看桃花。可我终究还是信了清瑶的话,以为她的提议真的能治好阿音的病……”
凌月指尖划过字迹,仿佛能看见白澈握着笔时的颤抖。
凌月忽然想起小妖婢曾说过,白澈的未婚妻在退婚后销声匿迹,原是因为害死了凡人女子,被族长逐出了九尾族。
她转身看向墙壁,这才发现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白澈写的“对不起”,刀痕很深,有些地方还渗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用指尖血刻的。
“原来……原来不是病死的……”凌月喃喃自语,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
她想起白澈每次提起凡人女子时的温柔眼神,想起他总在月夜里独自望着东方发呆,原来那些温柔背后,藏着这样的恨意与愧疚。
“后来呢?”凌月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密室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凌月慌忙合上手记。
身后突然传来衣袂轻响,她猛地转身,只见白澈立在石门处,月白色衣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尾的红痣在灯光下像滴凝固的血。
“都看见了?”白澈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冷。
他缓步走近,指尖抚过画卷上阿音的眉眼,“清瑶是族长独女,自幼与我有婚约。阿音死后,族长说要严惩她,可我知道,不过是将她囚在禁地罢了。”
他忽然笑了笑,指尖在画卷上留下道淡红的指痕,“后来我去了禁地,清瑶求我杀了她,说每次看到我看阿音的眼神,她便生不如死。”
凌月望着他垂落的睫毛,突然发现这位总带着温和笑意的妖主,此刻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暗色。“所以你……”
“我亲手剜了她的妖丹。”白澈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她毁了阿音的魂魄,我便让她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族长要与我决裂,我便带着阿音的衣冠冢离开了九尾族,后来……”
他抬头望向密室顶端的穹顶,那里用金粉画着只展翅的九尾狐,“后来我成了妖主,可阿音再也回不来了。”
白澈转身时,衣摆扫过石台上的羊皮书,几页残纸应声而落。凌月弯腰要去捡,却见最底下那页画着串复杂的符文,旁边标着“禁术·聚魂”。
凌月看着眼前的白澈他的眼底透着疏离。“凌姑娘,”白澈上前缓缓将羊皮书收起,唇角又扬起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是眼底再无温度,“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不好。”
甬道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灼景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月牙儿?你在哪?”
“月牙儿。”灼景的身影冲进密室,看见白澈时愣了愣,随即快步走到凌月身边,查探着凌月。
他望着石台上的画卷,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兄长,我先带月牙儿出去。”
白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深深看了凌月一眼,转身时袖风带灭了几盏灯,黑暗中只余他衣摆的银铃轻响,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
“月牙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灼景蹲下身,指尖拂过她冰凉的手腕,“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泡灵泉?”
凌月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眼尾泛红,这样的小心翼翼。
凌月点点头,任他搀着往外走,目光却忍不住回望那座不起眼的宫殿。石墙上的藤蔓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被岁月掩埋的故事。
走出密室时,暮色已染透天际。凌月靠在灼景肩头,望着幽梦殿飞檐上栖息的夜鸦。
凌月看着他指间晃动的银铃,忽然想起密室里的手记,想起白澈刻在墙上的血字。
“灼景,”她忽然开口,“你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却因为身份悬殊而无法相守,该怎么办?”
灼景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作轻笑:“傻丫头,在妖族,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顾忌。”
他将灵草递给她,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手腕,“不过世人总爱给自己套上枷锁,以为门第、种族便是天堑,却不知最难过的,是人心的执念。”
他说着抱起凌月,往寝殿外走,“现在,先好好养病,嗯?”
回到寝殿后,凌月低头看着手中的灵草,叶片上的荧光明明灭灭。
她忽然想起沈兰辞,想起时砚,想起洛离——他们与她之间,又何尝不是隔着一道道看不见的天堑?
夜风卷起满地落叶,凌月忽然想起羊皮书上的最后一句:阿音临终前说,她不怪清瑶,只怪自己不该贪恋人世的温暖。可她不知道,我贪的从来不是妖主之位,而是她眸中倒映的,那点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