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顺着孟七所指的方向，沿着浑浊的忘川支流向下，雾气越发浓重阴寒，几乎凝成湿冷的露珠挂在衣襟发梢。河水颜色由墨黑转为一种更深沉、近乎墨绿的粘稠，翻滚间散发出比之前更浓郁的腥腐气息，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不安的甜腻香气。河岸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嶙峋的黑色怪石，犬牙交错地探入水中，形成一片地形复杂、危机四伏的回水湾——回魂湾。
“都小心些。”谢必安手中的琉璃宫灯幽蓝光芒被压缩到仅能照亮身前三尺，光线在浓雾和墨绿水汽中艰难地穿透，“这地方是忘川死气淤积沉淀之处，也是黄泉一些‘土特产’最喜欢的巢穴。”
金灵儿的魂魄被山河令的金光锁链束缚着，飘在张青鸾身侧。孟七的灰白粉末压制了离魂酿最狂暴的酒劲，小家伙不再疯狂扭动，但依旧醉眼朦胧，小脑袋一点一点，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好酒…好梦…”，五条尾巴软绵绵地垂着，全然不知身处何地。
“定魂草…”张青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岸边狰狞的礁石。根据孟七模糊的描述，那草通体灰白，形如枯骨，叶片细长带锯齿，只生长在常年被忘川死气浸泡、又偶尔能接触到微弱阳间气息（可能来自误入的游魂）的特定礁石缝隙中。
“在那边！”陈玄策眼尖，指向一处深入水湾的尖利礁石群。其中一块最高、形状如同鬼爪的礁石顶端，在浓雾中隐隐透出几点微弱的灰白光泽！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靠近那礁石群，墨绿色的河水拍打着石壁，发出空洞的回响。一股更强烈的甜腻腥香扑面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是定魂草！”张青鸾确认了那灰白色的植物，但眉头随即紧锁。只见那几株定魂草的根茎叶片上，密密麻麻吸附着无数条近乎透明、细长如丝、缓慢蠕动的奇异生物！它们身体柔软，没有明显的口器，但吸附处，草叶的灰白色泽都似乎黯淡了一分！
“噬魂水蛭！”谢必安语气凝重，“专吸魂体灵韵的阴冥毒物！定魂草的稳固魂魄之力对它们而言是绝佳补品。想采草，必先除蛭！动作要快，它们感知敏锐，一旦惊动…”
话音未落，张青鸾已有了决断。时间不等人，金灵儿的魂魄状态拖不起！
“玄策，谢先生，岸上戒备！我去采药！”她语速飞快，同时左手山河令金光微吐，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束缚着金灵儿魂魄的锁链暂时交托给陈玄策维持，“白藏前辈，助我！”
“丫头小心！”玄天尺中白藏神念应道，一股温润的灵力涌入张青鸾体内，助她抵御那甜腻腥香的侵蚀。
张青鸾足尖在湿滑的礁石上一点，身若轻鸿，直扑那鬼爪礁石顶端！她右手依旧握着引魂灯，幽蓝光芒在浓雾中摇曳。左手山河令则被她收敛光华，仅以一丝帝君血脉的锐气包裹指尖，如同最锋利的刀锋，闪电般刺向一条吸附在草根上的透明水蛭！
嗤！
指尖蕴含的锐气精准地将那条水蛭一切两断！断口处没有血液，只有一缕极淡的黑气逸散。被切断的水蛭残躯剧烈扭动了几下，迅速干瘪化作飞灰。
有效！
张青鸾精神一振，动作更快！指尖如风，精准无比地连连点出，嗤嗤声不绝于耳！一条条透明的噬魂水蛭在她迅疾如电的指风下被切断、化灰！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在湿滑陡峭的礁石上腾挪，如同穿花蝴蝶，却又带着雷霆般的效率。引魂灯的幽光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映照着她专注而坚毅的侧脸。
岸上，陈玄策全力维持着锁链，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翻涌的墨绿河水和浓雾。谢必安则懒散地倚在一块礁石旁，把玩着琉璃宫灯，但那双狭长的眼睛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水面和雾气深处。
礁石顶端，最后一条水蛭在张青鸾指下化灰。她不敢怠慢，立刻伸手去采那几株珍贵的定魂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草叶的瞬间——
嗡——！
她左手中的山河令，仿佛感应到威胁解除，又或许是受到下方浓郁忘川死气的刺激，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净化之力的堂皇金光，不受控制地从令牌边缘逸散出来！
虽然只有一丝，但在回魂湾这片死寂之地，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
轰——！！！
整个墨绿色的水面猛地沸腾起来！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无数气泡疯狂翻涌破裂！紧接着，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黑点从水底、从礁石缝隙、从浓雾深处如同喷发的火山灰般汹涌而出！
是虫潮！真正的阴冥虫潮！
这些虫子个体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如墨，甲壳油亮坚硬，复眼闪烁着贪婪的红光，口器如同细小的锯齿镰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它们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黑云，带着吞噬一切灵性、腐蚀一切魂体的恐怖死气，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朝着礁石顶端那一点诱人的金光源头——张青鸾和她手中的山河令——疯狂扑来！那股甜腻的腥香瞬间浓烈了百倍！
“糟了！”谢必安脸色剧变，猛地站直身体，“是‘蚀骨阴虱’！被惊动了！张青鸾，快退！”
“青鸾！”陈玄策目眦欲裂，想冲上去救援，但手中锁链束缚着金灵儿魂魄，根本无法脱身！
张青鸾也骇然色变！那虫潮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已扑到眼前！腥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甚至能看清最前面几只阴虱那狰狞的口器和贪婪的红眼！
退？无处可退！采草？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狂暴与威慑的兽吼，毫无征兆地在张青鸾身边炸响！
是金灵儿！
那被锁链束缚、一直醉醺醺迷糊着的魂魄虚影，在感受到铺天盖地、针对魂体的恐怖威胁时，沉睡在狰兽血脉深处的战斗本能和护主天性被彻底激发！它那迷离的醉眼猛地睁开，瞳孔收缩成针尖般的竖线，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五条原本软绵绵的尾巴瞬间绷直，如同五根擎天巨柱，根根毛发倒竖，散发出狂暴的凶煞之气！一股源自上古凶兽的、对阴邪秽物天然克制的霸道威压，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那扑到张青鸾面前、最密集的一片阴虱黑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墙壁！刺耳的“滋滋”声爆响！被金光威压扫中的阴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瞬间僵直、冒烟、甲壳崩裂，化作簌簌黑灰飘落！
金灵儿这无意识爆发的天赋神通——【狰瞳·辟邪金光】！竟在醉酒状态下，歪打正着地形成了一道短暂的护身屏障！为张青鸾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灵儿！”张青鸾又惊又喜，但心知这醉酒状态下的爆发难以持久！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将礁石顶端的几株定魂草连根拔起！灰白色的草叶入手冰凉，带着奇异的稳固气息。
然而，虫潮无边无际！金灵儿那爆发性的金光威压只清空了最前端的一小片，更多的蚀骨阴虱悍不畏死，如同黑色的怒涛，绕过金光屏障，从四面八方再次汹涌扑来！金灵儿爆发后，眼神再次变得迷离，尾巴也软了下来，显然消耗巨大。
“找死！”岸上，陈玄策见张青鸾得手，再无顾忌！他厉喝一声，将维持金灵儿魂魄的锁链暂时交给白藏神念辅助，古朴长剑悍然出鞘！
“万剑诀·分光化影！”
嗡！
长剑嗡鸣，瞬间分化出数十道凝练如实质的雪亮剑光！剑光纵横交错，带着斩妖除魔的凛冽正气，如同织就了一张巨大的光网，狠狠斩入扑向张青鸾侧翼的虫群之中！
噗噗噗噗！
剑气过处，阴虱如同被沸汤泼雪，成片成片地被凌厉剑气绞碎、湮灭！黑色的虫尸如同雨点般坠落！陈玄策一人一剑，竟硬生生在虫潮中劈开了一道短暂的缺口！
“哼，数量倒是不少！”谢必安也动了真火。他手中琉璃宫灯幽蓝火焰猛地高涨，照亮他冰冷的面容。右手再次探入怀中，猛地甩出！
哗啦啦——！
勾魂索再现！漆黑的锁链如同毒龙狂舞，顶端的鬼首令牌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这一次，锁链上幽光大盛，不再是引导，而是充满了森然的灭绝之意！
“锁魂·灭魄！”
呜——！
勾魂索带着撕裂阴风的尖啸，瞬间抽入虫潮最密集的区域！锁链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冻结！那些被锁链直接抽中的阴虱，连惨叫都发不出，瞬间魂飞魄散，化作精纯的阴气被鬼首令牌吞噬！锁链横扫，如同巨大的镰刀，在虫群中犁出一道道空白地带！
陈玄策的剑，谢必安的索，一个堂皇正大，剑气纵横；一个诡异森冷，灭魂夺魄。两人一左一右，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互补，将扑向张青鸾的虫潮死死挡住！
张青鸾压力骤减，趁机将定魂草塞入怀中，足下发力，从鬼爪礁石顶端一跃而下，朝着岸边急退！
然而，虫潮仿佛无穷无尽，被杀灭一片，立刻有更多从墨绿的水中、浓雾里涌出！更麻烦的是，金灵儿那短暂的爆发后，【狰瞳·辟邪金光】的屏障迅速减弱、消失！部分阴虱突破了陈玄策和谢必安的防线，如同跗骨之蛆，朝着张青鸾后背噬咬而来！那细小的锯齿口器闪烁着寒光！
眼看张青鸾就要被虫群淹没！
“魂兮…归兮…川水寒…”
“舟摇摇兮…忘路长…”
一阵苍凉、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船歌，毫无征兆地从回魂湾最深处的浓雾中悠悠传来。歌声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虫潮的“沙沙”声和战斗的轰鸣！
随着歌声，一艘极其破旧、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小乌篷船，无声无息地从浓雾中滑出。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纸灯笼，灯火如豆。船尾，一个穿着破烂蓑衣、身形佝偻的老叟，正慢悠悠地摇着一柄同样破旧的木橹。
老叟的出现，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规则力量。那疯狂扑向张青鸾的蚀骨阴虱，在接近小船周围十丈范围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潮水遇到礁石，虫群竟自动分流，绕开了小船和张青鸾所在的方向，继续扑向陈玄策和谢必安那边！
张青鸾压力一轻，惊疑不定地落在岸边一块相对安全的礁石上，回头看向那神秘的小船和老叟。
老叟停止了摇橹，小船静静地停在离岸不远的水面上。他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先是看了一眼被陈玄策和谢必安阻挡的虫潮，又看向张青鸾和她手中的山河令，最后目光落在被锁链束缚、醉态可掬的金灵儿魂魄上。
“唉…”老叟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轮回盘崩，阴阳乱，连这忘川底的‘垃圾虫’都敢翻天咯…”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张青鸾身上，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了然，“持令的巡礼者？带着只醉猫？是来找‘定魂草’的吧？”
张青鸾心中一动，抱拳道：“正是！多谢老丈援手！不知老丈…”
“援手？”老叟摇摇头，指了指船头那盏昏黄的油纸灯，“老头子只是摇船路过，这‘引魂灯’的光，恰好是这些只敢在阴暗处啃噬魂屑的虫子最讨厌的东西罢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虫潮肆虐的方向，语气带着深沉的忧虑，“这虫灾…不过是轮回盘崩坏后，黄泉失衡的一个小小症候。真正的裂痕…在更深的地方。”
“裂痕？”张青鸾追问，“老丈可知轮回盘崩坏的具体原因？”
老叟沉默了一下，摇动木橹，小船缓缓靠近岸边一些。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奋力抵挡虫潮的陈玄策和谢必安，又看看张青鸾，压低了声音，如同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
“轮回盘…裂了。就在‘鬼门关’后的核心之地。”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忘川上游那被无尽浓雾和黑暗笼罩的深处，“一道巨大的裂痕，横贯盘心。轮回之力从那裂痕中不断逸散、扭曲、淤塞…导致黄泉路拥堵，忘川水倒灌，生死簿…哦，那‘大书’也时灵时不灵。更可怕的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裂痕里，时不时会爬出一些…不属于此界的‘东西’。老朽曾在远处瞥见过一眼…扭曲、混乱、充满纯粹的‘恶’…这些阴虱跟那些东西比起来，不过是无害的尘埃。”
鬼门关后！轮回盘核心裂痕！不属于此界的“恶”！
老叟短短几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得张青鸾心神剧震！这远比孟七描述的“年久失修”和“钉子户堵塞”要严重得多！
“是何原因导致裂痕？可有修复之法？”张青鸾急问。
老叟摇摇头，脸上皱纹更深：“不知缘由。或许是天地巨变，或许是…人为？修复？”他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破旧的小船，“老头子只是个摆渡的，能知道这些，也是常年飘在忘川上，听一些…特殊的‘客人’呓语拼凑的。修复轮回盘？那是十殿阎君都头疼的事。或许…只有真正执掌阴阳权柄、洞悉轮回本源的大能，才有办法吧。”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青鸾手中的山河令。
就在这时，陈玄策和谢必安那边也终于将这一波汹涌的虫潮暂时击退。黑色的虫尸在岸边铺了厚厚一层，墨绿的河水都染上了一层污浊的黑色。两人气息都有些急促，显然消耗不小。
“喂！那边的老头！”谢必安收回勾魂索，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朝着小船喊道，“知道这么多，就只当个摆渡的？不如上来聊聊？”
老叟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摇起了木橹。小船缓缓调头，朝着浓雾深处驶去，苍凉的船歌再次响起：
“魂兮归兮莫彷徨…”
“前路茫茫…自有光…”
歌声渐行渐远，小船连同那盏昏黄的油纸灯，很快隐没在翻滚的浓雾和墨绿的忘川水汽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神神秘秘的老家伙。”谢必安撇撇嘴，走到张青鸾身边，看向她怀中的定魂草，“草到手了？那醉猫有救了。”
张青鸾点点头，压下心中的震撼。鬼门关、轮回盘裂痕、界外之“恶”…这些信息太过惊人。但眼下，先救金灵儿要紧！
她走到陈玄策身边，接过锁链。金灵儿的魂魄经过刚才的爆发和持续的离体，气息更加萎靡虚弱，醉态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张青鸾取出一株定魂草，按照孟七之前打入魂魄的灰白粉末气息引导，运转山河令中那缕微弱的轮回之力，小心翼翼地将草叶中蕴含的稳固魂力，缓缓渡入金灵儿的魂魄虚影之中。
灰白色的光华流转，融入金灵儿透明的身体。它迷离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痛苦的表情舒缓下来，蜷缩的身体也舒展开，如同泡在温水中，发出满足的轻哼，随即陷入了沉沉的、稳固的安眠。魂魄虚影的色泽也变得凝实了许多。
“暂时稳住了。”张青鸾松了口气，将剩下的定魂草小心收好，“需尽快让它魂归本体。”
就在众人准备带着沉睡的金灵儿魂魄离开这片险地时，异变再生！
嗡——！
张青鸾怀中的山河令，以及谢必安手中的琉璃宫灯，同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令牌和灯焰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回魂湾深处，那老叟小船消失的浓雾方向！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孟七那独特冰冷气息的意念波动，如同跨越空间，直接传入张青鸾和谢必安的识海：
“三生石…异动！速来…忘川上游…奈何桥主桥！”意念波动断断续续，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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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奈何桥主桥风云突变！三生石无故自鸣，映照出张青鸾血脉深处的帝君残影？轮回盘裂痕加剧，忘川主河道浊浪滔天，亡魂暴动！神秘摆渡老叟再现，道出“三生石”关联轮回盘核心之秘！金灵儿魂体归位遇阻，竟需“三生石”前照一照前世今生？谢必安身份疑云再起，他与三生石有何渊源？《黄泉巡礼篇》第5章：三生石·忘川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