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祭坛上的铁锹
光绪二十九年春,成都郊外的祭天台前香烟缭绕。
齐远山望着祭坛上那柄缠着红绸的铁锹,绸布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铁锹的木柄上刻着\"川汉铁路开工大吉\",可锹刃却闪着冷冽的寒光——这是德国克虏伯钢厂特制的工程铲,与台下那些农民手中的锈钝锄头形成鲜明对比。
\"吉时已到——\"
总督锡良的嗓音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吞没。观礼台上,英国领事杰逊正用手帕擦拭金怀表,表链上挂着小巧的铁路钥匙;在他身旁,川汉铁路公司总收支施典章捧着账本,指尖在\"征地补偿\"一栏反复摩挲。
齐远山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前排乡绅们穿着崭新的绸褂,后排农民则赤脚站在泥地里,脚背上爬满旱蚂蟥。更远处,几个包着蓝布头巾的彝族汉子冷眼旁观,腰间短刀的银鞘在阳光下偶尔闪出刺目的光斑。
\"请洋工程师破土!\"
威廉姆斯穿着燕尾服走上前,接过铁锹时故意用戴白手套的手拍了拍齐远山的肩:\"齐先生,听说你在美国学的就是铁路?可惜这里用不上斯坦福那套。\"他铲起一锹土抛向空中,土块散落时露出里面混着的碎骨——分明是块老坟地的土。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穿补丁褂子的老汉突然冲上祭坛,枯枝般的手指直戳威廉姆斯鼻尖:\"你们挖了我家祖坟!\"他抖开怀中的蓝布包袱,里面是半块残碑,依稀可见\"乾隆五十二年立\"的字样。
英国领事向绿营兵使了个眼色。就在兵丁要拖走老汉时,齐远山一个箭步上前,从威廉姆斯手中夺过铁锹:\"这第一锹土,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铲!\"
锹尖插入土地的闷响中,他听见地下传来空洞的回音——这下面根本不是实土,而是不知哪个朝代的墓室穹顶。
第二章:账簿里的鬼影
川汉铁路总公司的西洋自鸣钟走得比心跳还快。
齐远山翻看着施工日志,墨迹未干的页面上写着\"今日掘进三十丈\",可附图的勘测线却歪歪扭扭绕过七八处标注\"古墓群\"的红圈。窗外,苦力们的号子声与钢钎凿石的脆响混成一片,偶尔夹杂着监工的皮鞭声。
\"齐工程师,您的茶。\"
账房先生递来的青瓷盏底沉着几片霉变的茶叶。齐远山佯装失手打翻茶盏,茶水在账本上晕开,顿时显露出被药水处理过的暗记——那些\"古墓群\"的位置连起来,赫然是条通往英国货栈的支线!
\"听说您懂洋文?\"账房突然压低声音,\"施大人让您看看这个。\"
他从袖中抖出一张英文报纸。金融版角落里登着则小消息:\"伯明翰亚洲铁路公司股票大涨,传闻获中国四川铁路特许权\"。日期是开工前三天,而川汉铁路章程明文规定\"不准洋商入股\"。
夜半的更声刚过,齐远山就撬开了施典章的保险柜。账本上的数字让他指尖发冷——征地款实际发放不足公示的三成,而\"特别支出\"栏里赫然列着\"英领馆规费银五千两\"。最底下压着份合同附件,英文小字注明\"所有铁轨须采购伯明翰产品\",中文版本却写着\"择优选用\"。
突然,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齐远山刚藏好账本,就见一道黑影掠过屋檐——那人腰间别的短刀银鞘,分明是日间见过的彝族样式。
第三章:彝人的诅咒
大凉山的月色把碎石路照成惨白色。
齐远山跟着阿果攀越悬崖时,腰间的德制指南针不断打转——这儿的铁矿脉干扰了磁场。彝族青年灵活得像只岩羊,每隔百步就在石缝里塞片桦树皮,树皮上用针孔刺出神秘的符文。
\"汉官骗我们说铁路不经过神山。\"阿果的汉话带着浓重鼻音,\"但他们夜里偷偷在祖灵地打桩。\"
寨子里的火塘烧得正旺。老毕摩将鸡骨掷入火中,裂纹组成箭矢形状时,全场彝人同时抽刀出鞘。齐远山注意到他们的刀柄都嵌着道钉,有些已经锈得看不出原貌。
\"三年前,洋人用玻璃珠换走圣地的矿石。\"老毕摩展开一张兽皮,上面用血画着铁路线路图,\"现在他们要挖通山神的肚肠。\"
角落里,几个妇女正在整理麻布包裹。阿果掀开一角,里面竟是成捆的雷管!\"英国人教的,\"他露出惨笑,\"说开矿用得上。\"
黎明前的黑暗中,齐远山摸出怀里的道钉样本。老毕摩接过在火塘上烘烤,钉身突然\"噼啪\"裂开,露出里面硫磺结晶的断面。\"山神发怒了。\"老人将道钉扔进铜盆,盆里的水立刻沸腾起来,蒸腾的雾气中浮现出威廉姆斯模糊的脸。
第四章:血浸的钢轨
成都火车站库房里,新到的钢轨散发着桐油味。
齐远山用游标卡尺测量轨腰厚度时,发现实际尺寸比标称细了1.2毫米。他刮下些防锈漆送去化验,酒精灯上的溶液立刻变成硫磺特有的蛋黄色。窗外突然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他迅速藏进阴影里,看见威廉姆斯带着几个英国人正往车厢里搬运贴封条的箱子。
\"这批特别道钉运到夔门就沉江。\"威廉姆斯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保险单填'洪水冲毁'。\"
等火车喷着白烟驶离,齐远山撬开库房后窗。地上散落的道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他随手捡起几枚,发现钉帽上的生产日期居然被改刀刮过。最里间的木箱上贴着\"汉阳铁厂\"封条,撬开后却是伯明翰的劣质钢轨,每根内侧都打着\"b.A.R\"的钢印。
\"谁在那里!\"
守夜的绿营兵举着灯笼逼近。齐远山刚要翻窗逃走,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把短刀,精准地割断了灯笼绳。黑暗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沈红英,她男装打扮,发辫上别着那枚道钉形状的铜簪。
两人躲进调车场的空车厢里。沈红英从怀中取出份电报:\"张之洞大人已奏请派员查账。\"她的指尖在\"宜昌至万县段\"上画了个圈,\"这里的地契有问题。\"
突然,车厢剧烈震动。透过缝隙,他们看见施典章正指挥苦力往平板车上装石碑——全是挖出来的古墓墓志!车尾的英国工程师忙着给石碑编号,就像在清点战利品。
第五章:断裂的龙骨
暴雨中的夔门像张咆哮的巨口。
齐远山站在临时搭建的浮桥上,看着工人们往江心沉放桥墩龙骨。这些本该用柚木制作的基座,实际却是廉价的松木拼接,每根接缝处都渗着浑浊的树胶。威廉姆斯在岸上帐篷里喝着威士忌,施工图被他垫在酒杯下,雨水已经把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蓝黑色。
\"齐先生,测测这个。\"
老工匠偷偷塞来一截钢索。齐远山用硝酸试纸一擦,试纸立刻变成硫磺反应特有的橘红色。这根本不是进口的\"比利时优质钢\",而是掺了硫磺渣的劣等货!
\"去年修黄河桥用的也是这种。\"老工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半年就断了,淹死两百多口子。\"
雷声轰鸣中,浮桥突然倾斜。齐远山抓住钢索才没落水,却看见江心的龙骨已经断裂,十几根松木像死鱼肚皮般翻上水面。更可怕的是,那些\"特别道钉\"正在江水中迅速锈蚀,把长江染出诡异的铁红色。
\"快看!\"有人指着上游惊呼。
湍急的江水中,几十根原木正顺流而下。每根木头上都坐着赤膊的彝族汉子,他们腰间的银鞘短刀在闪电中连成一道刺目的光链。岸上的英国工程师慌忙去拿步枪,却被突然袭来的山洪冲得东倒西歪。
齐远山在混乱中抢过施工图。雨水冲刷下,图纸背面的铅笔印记逐渐显现——那根本不是铁路设计图,而是标注着矿产分布的勘探地图!
第六章:保路同志会
成都岳府街的茶馆里,水牌上写着\"今日说书:包公案\"。
齐远山坐在角落,看着穿长衫的教书先生将川汉铁路章程拍在八仙桌上:\"每股一两银子,咱们四川人砸锅卖铁凑的股,凭啥让洋人赚走?\"茶客们传阅着被药水显影的账本残页,每双眼睛都燃着怒火。
后堂帘子一掀,施典章带着巡防营冲了进来。他刚要抓人,教书先生突然展开卷轴——是光绪皇帝批准商办的朱批原件!\"大人看清楚了,\"先生指着上面\"永免洋股\"四个字,\"这可是欺君之罪!\"
街对面酒楼上,威廉姆斯正用望远镜观察这一幕。齐远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焦点竟是茶馆屋檐下的鸽子笼。笼里灰鸽脚上的铜环,在阳光下偶尔闪出电报局专用的编码反光。
当夜,齐远山潜入电报局。值班员被药倒在地上,他破译的密码本摊开在桌上:\"......保路运动已蔓延至重庆......急需镇压经费......\"落款是施典章的私印。
窗外突然枪声大作。齐远山贴墙望去,只见一队新军正冲向岳府街,而街角阴影里,阿果带着彝族汉子们正往腰间别雷管。更远处,沈红英的油纸伞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伞面上\"江南制造局\"的字样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
尾声:铁锹与刀
川汉铁路停工那日,成都下了场血红的晚霞。
齐远山站在废弃的工地上,看着农民们把铁轨撬起来当废铁卖。威廉姆斯早已逃往上海,留下的账本在总督府门前烧了三天三夜。阿果带着族人回到神山,临行前送给齐远山一把银鞘短刀——刀柄上嵌着的道钉,正是开工典礼那天的\"第一锹土\"里挖出来的。
沈红英撑着伞走来时,伞面上新绘的铁路图已经延伸到夔门。\"张之洞大人要见你,\"她递过一封烫金请柬,\"关于汉阳铁厂的新炼钢法。\"
请柬里夹着片桦树皮。对着阳光看,针孔组成了老毕摩的预言:\"铁蛇穿山日,汉彝同袍时\"。远处,一列挂着黄龙旗的火车正缓缓驶过刚修复的轨道,车轮与钢轨的撞击声,像极了彝族铜鼓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