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神的诅咒
光绪三十年春，龙骨坡的峭壁上炸开第一声炮响。
齐远山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看着硝烟从半山腰的导洞喷涌而出，像一条黑龙从山神的肺腑里呛出的浊气。碎石滚落时，几个彝族汉子突然跪地叩拜，他们腰间的银鞘短刀在阳光下连成一道刺目的光链——刀柄上全都嵌着道钉，有些已经锈成了血红色。
\"齐工程师，这山挖不得！\"
老毕摩的白发在风中狂舞，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刚炸开的洞口。齐远山顺着望去，只见裸露的岩层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青灰色的石灰岩上勾勒出诡异的图腾——像极了彝文经书里记载的\"山神血脉\"。
威廉姆斯嚼着烟草走过来，皮靴碾过祭坛上的糯米：\"迷信！这是普通铁矿氧化。\"他掏出德制地质锤敲下一块\"血石\"，断面立刻露出硫磺结晶的蜂窝结构，\"看，多好的筑路材料！\"
齐远山的游标卡尺在矿石上量出惊人的孔隙率——这种岩石遇水会膨胀三倍。他刚要开口，导洞里突然传出惨叫。三个满身是血的苦力爬出来，最年轻的那个手里攥着半截青铜器——是古蜀国的太阳轮残片！
\"山神发怒了......\"受伤的苦力滇西口音浓重，\"钢钎一碰岩壁就......就喷血水......\"
英国工程师们哄笑起来。齐远山却注意到，威廉姆斯悄悄把那块太阳轮残片塞进了地质包，包带上还沾着宜昌段隧道塌方时的混凝土碎屑。
第二章：渗血的图纸
川汉铁路工程处的帐篷里，煤油灯将图纸照得半透明。
齐远山用放大镜细看龙骨坡隧道剖面图，发现设计标高竟比地质报告建议的高出十丈。\"这样会切穿含水层。\"他指着图纸上标注\"坚硬岩体\"的红色虚线，\"实际这是古滑坡堆积体。\"
\"齐先生多虑了。\"施典章从账本里抽出一张支票，墨迹未干的数额足够买下整个测绘制图所，\"伯明翰公司的隧道专家明天就到。\"
夜半时分，齐远山撬开资料箱。英国人的地质报告用拉丁文附录注明：\"该区域岩层含膨胀性粘土矿物，建议改线\"。但中文译本却被朱笔勾去这行，批注写着\"不影响施工\"。更蹊跷的是，所有岩芯样本的标签日期都被涂改过——最新的样本实际取自三年前坍塌的滇越铁路隧道！
帐篷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声。齐远山吹灭油灯，看见阿果的身影闪过。彝族青年用刀尖挑着个湿漉漉的麻布包，里面是刚挖出的\"血石\"——浸泡过后的岩石竟像腐肉般软烂，指头一戳就是个窟窿。
\"汉官骗我们说修铁路，\"阿果的汉话带着凉山腔调，\"实际在找这个。\"
他展开染血的麻布，里面裹着半块青铜面具。面具额心的宝石凹槽里，嵌着粒乌黑的矿物结晶，在月光下偶尔闪过虹彩——是罕见的铋硫镍矿，德国克虏伯钢厂梦寐以求的炮弹镀层材料！
第三章：塌方前夜
雨季前的闷热让隧道里的火药味凝滞不散。
齐远山戴着矿灯帽走在导洞深处，岩壁上英国制造的\"安全支柱\"已经弯曲成诡异的弧度。他掏出怀里的硝酸试纸按在渗水处，试纸立刻变成硫磺反应特有的橘黄色——这是岩层里的黄铁矿氧化后生成的硫酸，正在悄无声息地腐蚀支撑钢架。
\"齐先生！\"
领班的湖北工匠老周拽住他，粗糙的手掌心里躺着几枚变形的道钉：\"昨夜换班时，我看见洋人往混凝土里掺煤渣。\"他指向头顶刚浇筑的拱顶，裂缝中隐约可见闪烁的矿渣光泽，\"这种撑不过一场暴雨......\"
话音未落，隧道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齐远山贴着岩壁，听见一种诡异的\"咯吱\"声——像巨兽磨牙，又像钢铁在缓慢屈服。矿灯光束照向声源处，只见五十丈外的掌子面上，新安装的伯明翰钢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
\"要塌！快出去！\"
众人跌跌撞撞往外跑时，齐远山却逆流冲向钢架。他从工具袋掏出相机，镁光灯闪亮的刹那，清晰拍下了钢梁接缝处蜂窝状的硫蚀痕迹。就在他转身逃命的瞬间，一块磨盘大的岩石擦着后脑勺砸下，将相机砸得粉碎。
洞外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齐远山瘫坐在泥水里，看着隧道口喷出混着硫磺味的浊流。威廉姆斯在伞下悠闲地记着笔记，笔记本上赫然画着龙骨坡的矿脉分布图——塌方点正好标着个朱砂画的十字。
第四章：青铜密码
成都府库的密室中，青铜太阳轮在灯下泛着幽绿光泽。
齐远山用沈红英给的药水擦拭铜锈，轮辐上的古蜀文字逐渐显现。最外圈十二个符号中，有三个被刻意磨亮——正是龙骨坡、宜昌和夔门三处隧道的位置！
\"这不是装饰纹，\"沈红英的银簪尖顺着铭文走向移动，\"是地图。\"
她突然将太阳轮按在《川江航道图》上，轮孔恰好套住几处险滩。更惊人的是，轮辐投射的阴影与英国人的铁路设计图完全重合——三千年前的古蜀人，早已标出这条地质断裂带！
窗外梆子声骤响。两人刚藏好铜轮，施典章就带着账房冲了进来。水晶眼镜后的眼睛扫过摊开的地图，突然盯住桌角的硝酸瓶：\"齐工程师好兴致，深夜研究化学？\"
\"勘察用试剂。\"齐远山镇定地收起药瓶，却见沈红英的裙摆扫过砚台——墨汁泼在图纸上，正好晕染掉关键的矿脉标记。
当夜，齐远山潜入英国领事馆。杰逊领事保险箱里的文件证实了他的猜测：伯明翰公司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铁路，而是沿线伴生的稀有矿产！那份中英文迥异的合同里，英文附件明确写着\"隧道施工方享有沿线矿产勘探权\"。
最致命的证据是一张照片：威廉姆斯站在宜昌隧道塌方处，手里举着的正是太阳轮的另一半。照片背面写着：\"找到全部三块青铜器，就能定位主矿脉。\"
第五章：人柱
暴雨持续了七天七夜，龙骨坡的塌方越来越频繁。
齐远山站在临时搭建的竹棚里，看着苦力们用原木加固洞口。突然，人群发出惊呼——导洞里抬出三具尸体，每具都被硫磺水泡得发黑，手指死死抠着岩缝，像是被什么拖回去过。
\"祭山神！要活祭！\"
彝族的挖岩工突然暴动，银鞘短刀抵住了英国工程师的咽喉。混乱中，阿果拽着齐远山溜进一条废弃支洞。火把照亮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洞壁上用赤铁矿画满了太阳轮图案，中央石台上摆着七具白骨，每具天灵盖上都钉着青铜道钉。
\"三百年前，汉官逼我们祖先挖银矿，\"阿果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塌方后就用活人祭山。\"
火把突然照出石台下的陶罐。齐远山撬开密封的蜡层，里面竟是保存完好的工程日志！竹简上记载着明万历年间的地质数据：\"......龙骨坡岩层含水银，遇硫则沸......\"
洞外突然传来爆炸声。两人冲出去时，只见主隧道口被炸塌了半边。威廉姆斯举着德制炸药站在硝烟里，身旁的施典章正宣读总督手谕：\"......刁民阻挠铁路，就地正法......\"
第六章：青铜隧道
最后的爆破在谷雨这天进行。
齐远山站在重新设计的爆破点前，看着彝族工匠们往炮眼里填入特制的火药——这是按古法调配的\"震山子\"，掺了朱砂和雄黄，爆炸时会产生七彩烟雾。老毕摩的经文念到最急促处，爆破手猛地压下起爆器。
山体震颤着裂开一道\"人\"字形缝隙。硝烟散尽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裸露的岩壁上，赫然嵌着个完整的青铜隧道！
这是古蜀国的矿道遗址，内壁铸满太阳轮浮雕。隧道走向与设计图完全一致，但关键处多了十二道加固拱券，正是现代隧道工程缺失的应力缓冲结构。最令人震撼的是，三千年过去，青铜隧道竟没有半点锈蚀，只在硫磺水渗入处泛着诡异的金红色。
威廉姆斯疯狂地拍摄着照片，镜头特意对准浮雕上的矿脉标记。齐远山却注意到，隧道顶部铸着行古彝文警告。阿果的翻译让他浑身发冷：
\"熔山取宝者，必遭铁蛇反噬。\"
尾声：铁轨与血脉
青铜隧道的发现改变了川汉铁路的走向。
齐远山站在新铺的轨道旁，看着第一列火车缓缓通过龙骨坡。车轮碾过特制的青铜减震垫时，发出清越的钟鸣——这是用古隧道熔铸的合金，含硫量仅为英国钢轨的百分之一。
阿果腰间的银鞘短刀如今配了青铜柄，柄上刻着太阳轮图案。他将一捧碎铜钱撒向铁轨，那是从威廉姆斯行李中搜出的赃物——熔毁的\"光绪通宝\"终于重见天日。
沈红英撑着油纸伞走来，伞面上新绘的铁路图蜿蜒如血脉。她递给齐远山一块青铜残片，断面新鲜得发亮：\"汉阳铁厂按古法仿制的隧道衬砌，含铋硫镍矿的岩层再不会塌了。\"
远处传来汽笛长鸣。火车穿过雨幕，青铜隧道口的老毕摩正将祭酒洒向铁轨。酒液蒸腾的雾气中，三千年前的矿工亡灵与今日的筑路者，在硫磺味的山风里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