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主帐。
萧衍携穆清婉自金狼部营地返回,夜风的寒意尚未散尽。
帐内灯火通明,诸将早已候命。见二人进来,齐齐起身。
萧衍径直走向主位,外袍下摆带起一阵微风。
他将乌兰萨满关于“蛊兵”的推测与“狼吻草”的利弊快速扼要地告知众人。
“岂有此理!”赵毅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碗跳动。他怒吼:“赤屠这畜生,竟用活人炼制那等邪物!”
霍千军面色凝重:“若真如萨满所言,此蛊兵悍不畏死,战场之上,我军伤亡必将惨重。”
帐内其余将领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赤屠碎尸万段。
穆清婉立于萧衍身侧,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赤屠敢用此毒物,必有其控制与缓解之法。”
“若能探知其解药成分,或者寻到克制‘狼吻草’反噬的法子,或许能扭转局势。”
“探知其秘?”萧衍目光锐利如刀。他环视帐内众人。
“赤屠大营如今守卫森严如铁桶一般,如何潜入?”
“即便进去了,谁又识得那些鬼画符似的毒药解药?”
他语气带着一丝烦躁。草原蛮子和南疆巫蛊之术,着实令人头疼。
“若我能混进去……”穆清婉看向萧衍,眸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胡闹!”萧衍猛地转头,声音冷硬如冰。
“赤屠大营岂是你说去便去得的!”
他往前一步,几乎挡住了穆清婉的身影,不让她承受帐内诸将探究的打量。
帐内诸将皆是一惊,从未见过世子如此失态。
他死死盯着穆清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后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狼窝虎穴!你一个女子……”
穆清婉抬起头,没有退缩:“无人比我更合适。”
“我熟悉药理,能辨识毒物。若有机会,我……”
“绝无可能!”萧衍打断她,语气不容转圜。
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动了真怒。
萧祁上前一步,想要劝解,却被萧衍一个动作制止。
帐门口传来略显清朗的声音:“世子,郡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淮安一身素色长衫,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他先对萧衍与穆清婉各行一礼。
“方才在帐外,隐约听到诸位议论之事。”
“若是要潜入敌营探查毒物,在下愿一行。”江淮安垂首,语气平和。
“昔日在岐黄轩,我与郡主曾一同研习过不少南疆奇毒异草的记载,对某些偏门毒物的性状也算略知一二。”
“男子混入军营,总比女子方便些。”
穆清婉蹙眉,往前挪了一小步:“江大哥,此事太过凶险,你……”
“医者父母心。”江淮安抬起头,迎向穆清婉的视线,“若能以我一人之险,换取万千将士性命,何惧之有?”
萧衍冷冷地注视着江淮安,未置一词。
赵毅是个直肠子,听了江淮安的话,不由赞道:“好小子,有种!比那些缩头乌龟强多了!”
他拍着胸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世子,末将愿随江大夫同去,也好有个照应!”随即转向江淮安,“江大夫,你可会骑马使刀?”
江淮安面露一丝赧然:“骑术尚可,刀法……”
“那也够了!老子护着你!”赵毅豪气干云。
“如何混入?”萧祁提出关键。他看向萧衍。
“赤屠大营如今如同铁桶,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萧衍沉吟不语。
江淮安的提议确实比穆清婉亲身犯险要稳妥得多,但如何混入守备森严的赤屠大营,依旧是个天大的难题。
帐内再度陷入沉思,难题如山般压在众人心头。
就在此时,帐外远方,隐隐传来一阵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
紧接着是密集的鼓点,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原始而狂野的力量,似乎连大地都在随之震动。
一名亲卫疾步奔入帐内,单膝跪地:“禀世子!城外金狼部营地方向,火光冲天,号角与鼓声大作,似在举行某种盛大祭祀!”
帐内众人皆是一怔。
萧衍眉峰微动,他走到帐门处,撩开帘布望向远方。
夜空中,金狼部营地的方向果然被一片奇异的红光笼罩,鼓声与号角声穿透夜幕,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他缓缓放下帘布,转身。嘴角牵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赤屠生性多疑,耶律赫尧如此大的阵仗,他焉能坐视不理?”
与此同时,鞑靼王帐。
赤屠正被“蛊兵”炼制进展不顺而搅得心烦意乱。
帐外传来的异动让他霍然起身。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
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进来:“大汗!金狼部……金狼部在搞祭祀!火光把半边天都烧红了!”
赤屠几步冲出帐外,遥望朔方城方向。
那冲天的火光,那苍凉的号角,让他眼皮狂跳。
这阵仗,他依稀记得,十几年前,耶律白韫那老家伙也曾用过。
据说能……召唤狼群。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耶律赫尧这小子,想干什么?”赤屠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金狼部素来狡猾,此刻搞出如此大的声势,绝非无的放矢。
他无法完全忽视这种潜在的威胁或阴谋。
阴影中的面具人缓缓踱步而出,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雕虫小技,故弄玄虚罢了。”
他走到赤屠身侧,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大汗不必为此分心。这不过是草原部族安抚人心的把戏,不值一提。”
“何况,金狼部大搞祭祀,营地防守必定有所松懈。这正是我们加紧完成‘蛊兵’大阵的好时机。”
“届时,莫说区区金狼部,便是整个大梁,亦将匍匐在您脚下。”
他语调轻松,仿佛那惊天动地的祭祀不过是孩童的玩闹,不配他多看一眼。
赤屠胸中的躁动被他这番话压下少许,但那股不安始终萦绕不散。
他知道面具人说得对,蛊兵才是关键,可金狼部的异动总让他无法心安。
“护好营地,加派巡逻!”赤屠下令。
面具人微微颔首,转身欲返回内帐继续他的“杰作”。
他转身的瞬间,目光扫过远方冲天的火光,眼神深邃,难辨情绪。
王帐角落,巴图一直默默听着。
他黝黑的脸膛上,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金狼部祭祀的方向。
前日葬神岭之败,金狼部的突然出现让他功败垂成。这份耻辱,他日夜难忘。
金狼部祭祀……防守必定松懈!
一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他脑海。大汗与神师似乎并不在意,但这正是他的机会!
祭祀声势越大,金狼部的人越是沉浸其中,他们的警惕心就越低。
而大汗和神师的轻视,意味着他们不会增派兵力去金狼部方向,这为他提供了可乘之机。
若能趁此机会,突袭金狼部,将耶律赫尧的脑袋拧下来,岂非大功一件!
他要让那些草原上的杂种,为那日的羞辱付出代价。
他悄悄退出王帐。
他握紧腰间的弯刀。
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狂热。
他,巴图,要亲手洗刷自己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