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忙阻拦:“大人且慢,下官已安排妥当,您可稍候再行。”
凌若甫审视片刻,平复情绪后落座:“如此也好。”
袁宏道试探性问道:“此事由大人嘱托枚橙安办理?”
凌若甫点头:“你见过他?”
袁宏道答:“枚橙安欲派护卫护送,被我推辞。
此际不宜张扬,盼大人体谅。”
凌若甫摆手:“你做得对,不必自责。
他既救了婉儿,又寻回拱儿 ** ,确有恩于我。”
袁宏道顺势奉承:“大人宅心仁厚。”
凌若甫沉吟片刻:“日后再说,先不提这些。
你见过司里里否?”
袁宏道答:“见过并查问,她未向笵贤泄露身份。”
凌若甫正色问:“此话当真?”
袁宏道回:“经多方验证,她始终未吐露半分。”
凌若甫沉思后追问:“何以守口如瓶?”
袁宏道直言:“此事关系重大,或欲借此脱困。
且彼时笵贤位卑职微,不言亦属合理。”
凌若甫缓缓道:“若笵贤不知,便不会加害拱儿。”
“确然如此!”
忽有所悟,凌若甫提及:“今日枚橙安言,纵使笵贤知情,亦无杀拱儿之由,你以为如何?”
袁宏道细察凌若甫神色:“他是否详述缘由?”
凌若甫颔首:“或许吧。”
沉思良久,凌若甫徐徐开口:“拱儿虽设局却未实行,笵贤与婉儿情深,亦知拱儿兄妹情笃,此言可有道理?”
袁宏道稍作权衡答:“实则有理。”
凌若甫未即刻回应,目光游移不定,似在斟酌。
良久,转向袁宏道:“烦请先生再赴东宫,通报太子。”
袁宏道点头应诺:“定当遵从。”
凌若甫补言:“此外,关于笵贤之事,请代达吾意。”
袁宏道趋前低语:“相爷但讲无妨。”
书房外,笵贤与凌大宝并肩坐于石阶,仰首望天,皆陷深思。
凌大宝忽启唇问:“天何以湛蓝?”
笵贤随口应:“因海乃蓝。”
凌大宝蹙眉再问:“海又何以成蓝?”
笵贤详释:“日光射入海,水映蓝。”
袁宏道静听,心有所感。
凌大宝犹好奇:“池水何不现蓝?”
笵贤即答:“水浅故也。”
“原是如此!”袁宏道低声叹。
笵贤与凌大宝转目视之,笵贤未识,凌大宝喜而起,笵贤随之。
袁宏道笑曰:“浅水自不见蓝。”
凌大宝趋前,仿大人作揖:“袁先生安。”
袁宏道笑意温然,还礼:“大宝有礼。”
继而赞笵贤:“公子学富伍车,令人敬服。”
笵贤谦言:“谬论耳,先生勿笑。”
袁宏道微笑拱手:“相爷候公子于书房。”
言毕径直去。
笵贤目送远,忽忆一事,急询凌大宝:“书房何方?”
凌大宝立答:“知!随我来。”遂引笵贤往书房。
书房内,凌若甫整拱儿幼时书作,闻大宝唤“爹”,抬眸望门,速归卷轴,转身出。
行数步,见大宝牵笵贤至。
望凌若甫,大宝释手,奔前曰:“爹,笵贤带来矣。”
笵贤止步,拜凌若甫。
凌若甫打量笵贤,语大宝:“去外稍歇,我与他议事。”
大宝观笵贤,复问:“爹,二宝何时归?”
凌若甫色变,不答。
大宝察氛围异,低声:“爹,我去外了。”旋步出。
笵贤忧形于色,回首望大宝。
凌若甫释疑:“大宝幼病后如斯,虽年长,心若童。”
笵贤默听。
“婉儿滞留,染痨疾。
幸枚橙安医术高,其状渐佳。”
笵贤插言:“亦晓医理,愿为婉儿诊疾。”
凌若甫瞥一眼,趋书架,笵贤随之。
凌若甫从书架上取下一张纸,边展开边说:“他自小便肩负家族传承重任,生活不易,但从无怨言。”
看着纸上“万鸟归凌”泗字,他对身边的笵贤解释道。
凌若甫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这是我儿子幼时所书,我常提及,朝中六部官员如鸟群般纷争不断。”
笵贤接过纸张,轻声念出:“万鸟归凌,二公子意欲凌家世代掌权。”
凌若甫眼露哀伤,转身走向书架,“虽稚嫩,却有豪气,只是语气稍显狂妄,年轻人难免如此。”
随后,他又递过两幅卷轴,“这是他幼年的作品。”
笵贤展开一看,笔力刚劲,不禁称赞:“二公子年少时的书法已远超于我。”
凌若甫神情恍惚,陷入回忆,“自入仕以来,我历经三次起伏,即便身陷囹圄,也从未绝望,直至昨晚……得知他的死讯。”
笵贤直视凌若甫,“我以性命担保,对二公子之死全然不知。
若有半句虚言,任凭处置,绝无悔意!”
凌若甫目光微动,“牛栏街之事出自他手,意在取你性命。”
笵贤坦然承认,“今日得知此事,见其遗墨,闻其抱负,方知二公子心性高傲。
即便不知身份,我们之间的冲突亦合乎情理。
然而……”
凌若甫语气低沉,“然而?”
笵贤道:“二公子行事直率,惯于率性而为,带人寻仇尚属平常,但此等隐秘手段却不符他的风格。”
笵贤话语间暗藏暗示,意指凌拱性格粗犷,缺乏策划复杂计谋的能力。
笵贤虽仅接触过几次,却已察觉凌拱的性情,凌若甫怎会不知?他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因此听完笵贤的话后,顿时怔住。
并非他未曾思考过这些问题,而是太子告知时,称凌拱认为这一切皆为己策,凌若甫便未多虑。
如今回想起,确有蹊跷。
“继续说。”凌若甫沉声道。
这些都是笵贤即兴想到的,稍作整理后继续道:“二公子带人捉拿程巨树不足为奇,但他是如何得知程巨树的位置的?监察院审问期间,程巨树在北方边境被捕,当时正潜伏隐匿,二公子是如何精准找到他的?”
“其次,关于北齐密探司里里,二公子究竟是如何与其结识的?即便他偶然知晓身份,又怎会得知她持有令牌?更不解的是,他如何确认那块令牌能调动程巨树?”
“我不熟识二公子,但您对他极为了解。
他是否可能绕过您及北齐高层直接联络?”
凌若甫陷入沉思。
笵贤边思虑边续道:“我不知大人如何看待此事,但我总觉二公子背后似有一隐匿势力,强大无比,暗助于他。
或许整件案子都是此人为了二公子谋划,欲致我于死地,却不愿亲自动手,遂借二公子之力。
事成则己得益,败露则二公子担责。
然如今出了岔子……咦,这般做,他又何必害二公子?让他承受风险岂非更有利?对自己又有何好处?”
凌若甫静观笵贤,未打断其思路。
笵贤依旧边思边言。
夜审之后,我被诬为杀二公子之凶手,满朝官员对我疑窦丛生。
诚然!此刻行动,不但能使二公子成为众矢之的,还将所有嫌疑引向我,使我陷于太子与凌相的围攻。
而那幕后者安然无恙,两全其美,不论结果如何均无损于己!此计着实高明!唔,这般手段亦过于狠辣!
易位而谈
凌若甫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位久怀警惕之心的狂妇——长公主!若为她所为,一切便说得通了!
正是那狂妇!至此,凌若甫气息粗重,双手紧握,指节泛白,藏身书架后的面容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中,目光透出浓烈的怨恨,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笵贤说完即望向凌若甫,但隔着两列书架,光线又暗,凌若甫低头不语,笵贤看不清他的神情。
“相爷,您听到了吗?我虽仅是猜测,但合乎情理,烦请大人稍加考量。”
凌若甫自书架后现身,神态如常,缓步走向书桌,对笵贤之言恍若未闻。
“你与婉儿之事,尽快处理为宜。”
笵贤略显惊讶,嘴角微扬,随后跟上。
凌若甫于案几后落座,手扶椅背,臂搭膝上注视笵贤。
“官场之事,我会尽力扶持你。
你教训过郭宝坤,郭家对你之怨,我代为承当。
至于你在笵家未入族谱之事,不必挂怀,日后凌家资产与人脉都将交付予你。”
笵贤稍感惊异,自己不过是随意提及,便获此等信赖,莫非这是将我当作继承人之意?似是来得太急了些。
“这……”
凌若甫显然尚有话待续。
“这唯一的前提便是……”
笵贤听闻前提,略加思索即答应,但内心颇为复杂。
此前提看似平常,实则关键,即便对方未曾提及,他亦早有此念。
然他不愿使这份情谊显得功利,更不愿因承诺动摇本心。
笵贤抬首直视凌若甫,语气笃定:“此事非比寻常,不可交易。”
凌若甫闻言,一脸错愕,未料如此简单的要求竟遭拒。
他难以明白笵贤的思维逻辑。
\"我只是...\"笵贤稍作停顿,语气坚定却透着真诚,\"我要娶婉儿,是因为我深爱她,别无他因。
她的快乐对我来说胜过世间一切。
保护凌家的安全自然是我的职责,但这并非交换条件,而是出于真心。
\"
笵贤说完,深深一鞠躬:\"凌相,我所说句句属实,只盼您能理解我的诚意。
\"
凌若甫打量着笵贤,目光里夹杂着几分试探。
虽然他并未完全被说服,但隐约察觉到对方没有虚假之意。
不过,婚事还未正式提上日程,女儿与人单独相处确实不合礼法。
\"你们究竟何时见面?是否有旁人在场?这些细节还需查证清楚。
\"
太子正安坐书房,看书习字。
笵贤去凌相府拜访的事情他已经得知。
清晨时分,他已将需要嘱咐的事宜全部向凌相交代完毕。
在他看来,笵贤此行无疑是在自讨苦吃。
一旦凌相查实情况,笵贤必定难逃惩罚!
太子对笵贤的态度总是摇摆不定,实在让人无奈。
每次他刚要认可笵贤时,后者总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行为。
这次也不例外,原本因为笵贤智取司里里而对他赞赏有加,可转眼间他又连夜审问司里里。
这件事本身并无问题,但紧接着凌拱就遭遇了不幸!若说凌拱的死与笵贤无关,太子绝对不信!凌拱不仅是他的心腹,还是挚友,更重要的是他是凌若甫的儿子——一个尚未完全掌握的政治工具。
凌拱一死,唯一的纽带断了,太子悲痛欲绝,巨大的损失让他无法承受。
如果不除掉笵贤,他如何掌控这个利益团体?又怎能平复内心的愤怒?
再者,这样做还能满足长公主的愿望,在姑母面前赢得几分好感,尽管两人关系已经淡薄,但能多维持片刻也是好的。
综上所述,笵贤必须死。
就算是天王老子出面,也无法挽救他的命运。
就在太子为笵贤定了死局之时,太监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