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宝坤愣住,这出乎他意料,语气缓和不少,却仍有疑虑:“哦,是这样?”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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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分发的干粮是烙饼,虽稍硬但滋味尚佳,至少超出枚橙安预期。
葱是王起年从后勤处取来的,酱是他自制的鸡蛋酱,带了好些罐。
大葱蘸酱配烙饼,枚橙安坐在马车上吃得津津有味。
饭毕漱口后,他在腰背垫厚软垫,靠在车厢上让红薯按摩双腿,惬意饮茶。
“还是自己马车舒服。”
正在饮茶时,驾驶位旁的帘幕突然被掀起,王起年的头探了进来,满脸笑意。
“少爷,您用完餐了。”
枚橙安斜眼瞄了他一下,放下茶杯。
“嗯?何事?”
“少爷,少爷,少爷……”
枚橙安无奈地看着他。
“讲!”
王起年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少爷,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枚橙安嘴角轻扬,含笑注视着他。
“发现什么了?”
王起年左右看了看,再次将头伸进车厢,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发现,在使团的辎重车里藏有新鲜水果,是快马从南方送来的。”
说着,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布包,在窗边晃了晃,笑着递过去:“特地挑了些给您,现在正是饭后吃水果的好时机,您尝尝,可甜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布包递入车内。
枚橙安没接,只是让他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瞟了一眼布包,随口问:“不过是些水果,为何包得如此严密?这般神神秘秘的,莫非怕被人看见?”
王起年一听,赶紧调整姿势,探身进来比划着解释:“少爷不知,这些水果都用冰块保鲜,外表看似普通,但……”
“可越往北就越稀罕,到了北齐,这便是难得的礼物了。”他补充道。
听完后,枚橙安眯着眼,目光落在布包上。
“这是两国间的赠礼?”
他知道使团给北齐准备了礼物,但由于没亲自查看,只粗略看过清单,具体内容印象不深,尤其是水果一项是否包含其中,完全记不清了。
“没错。”
“那你擅自取来?”
“哎呀少爷,这些水果多得很,少几个没人知道,您别担心。
您和小笵大人一路劳苦,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您说是吧?”
枚橙安心想自己也没费多少劲儿,怎么就成辛苦了?
他指着王起年,摇头开口道:
“老王啊,你这话不对,格局太小了。”
王起年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枚橙安接着平静说道:
“身为使团的领队,为使团奔波劳累是我的职责。
若因此觉得该多占便宜,寻求回报,那我岂不是成了什么人?”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让王起年惭愧地低头,脸涨得通红。
一旁的红薯也目光发亮,感受到少爷身上散发出的浩然正气,令人陶醉。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王起年缓缓伸手去拿布包,却又停下,开口道:
“少爷,我懂了,这就归还……”
枚橙安打断他,话锋一转。
“不过……”
王起年闻言手停在半空,抬头看他。
枚橙安微微一笑。
“既然是两国之间的礼物,质量绝不能出问题,否则会损害国家形象。
我必须确认这些水果是否合格,好坏我自己一尝便知。”
王起年沉默了片刻。
“真是个妙人,这样的逻辑我也从未想到过。”
红薯在一旁感叹:
“不愧是少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理所当然。”
王起年回过神来,急忙缩回手,目光闪烁,连连附和:“是是是,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是我反应慢了,差点耽误了少爷的大事,惭愧至极。”
枚橙安含笑看着他:“不必过谦,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对吧?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直截了当的暗示!
王起年愣了一下,转念一笑,竖起大拇指:“少爷明察秋毫,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我确实是为了国家。”
枚橙安点点头,摆摆手:“行了,你去吧。”
王起年应声离开,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红薯停下揉腿的动作,起身走向茶几,打开布包一看,惊喜抬头:“少爷,这是荔枝啊!”
枚橙安瞄了一眼,不解:“荔枝就是荔枝,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红薯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种东西平日难得一见,更别说吃了。”
枚府虽富裕,但荔枝并不常备。
并非难买,只要他开口,江南随时能送新鲜荔枝过来。
但他总觉得这水果味道一般,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府里水果按他口味采买,荔枝份额本就少,加之价格昂贵,数量自然更稀罕。
枚橙安诧异地打量她:“原来你喜欢吃荔枝?”
红薯脸颊微红,轻轻点头:“嗯,喜欢。”
枚橙安笑答:“若是你喜欢,回京都后我让人多买些,让你尽情享用。”
红薯正剥荔枝,听到这话眼睛发亮,却害羞起来,扭扭捏捏地说:“这样会不会不好,少爷?”
察觉她话语中的迟疑与罕见的表情,枚橙安忍俊不禁:“无妨,没事,我不缺钱。”
听他这样说,红薯也不再隐藏,笑着接过话:“多谢少爷。”随即用指尖捏起一颗荔枝递到枚橙安嘴边。
枚橙安微微张口,荔枝滑入嘴中。
唔,确实比以往吃过的更甜。
没过多久,两人已将布包里的荔枝吃得差不多了。
毕竟数量本就不多,三分之二进了枚橙安的肚子,剩下全给了红薯,连王起年都没分到。
话说回来,他们所食用的食物,竟然都是王起年挑剩下的。
检查完水果后,红薯拿着果皮下了马车。
使团众人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继续前行。
枚橙安让王起年通知前方的笵贤,笵贤随后传达指令给高达,不一会儿,队伍便开始行动。
马车轻微摇晃中,枚橙安单脚支撑身体,一边品尝点心喝茶,一边时而低头读书,时而抬头欣赏窗外的风景,显得悠然自在。
使团再次停下休整,已过去一小时。
别嫌停顿频繁,毕竟这并非军队,有车坐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仍需步行。
顶着烈日连走十几里,人困马乏,必须稍作歇息。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队伍已行进二十里,而巡城司只能护送到这里,他们需要返回。
枚橙安与笵贤向巡城司领队致谢告别后,肩并肩目送其离去。
“再往北,就得靠我们自己了。”
笵贤感慨道。
枚橙安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微微上扬。
“也不尽然,在离开京都前,还有京都守备师协助。”
笵贤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转头询问,眼中透着些许好奇。
“对了,刚才你跟那位巡城司领队低声交谈什么?你们认识吗?”
“暗语”二字运用得恰到好处!
枚橙安笑了下,轻轻摇头。
“不熟,但我父亲与他相交甚笃,听他说关系很好,所以临别前特地提醒了我一句。”
“提醒什么?”
枚橙安耸耸肩。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让我注意,护送肖恩归乡之事让部分知晓详情的军方将领心中有些不满。
建议我们尽量避免让肖恩露面,以防万一,因为我们本就不打算让肖恩下车。
所以知道就行,不必太放在心上。”
笵贤一时没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咱们护送肖恩回乡与军方有何干系?为何他们会介意?”
枚橙安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笵贤沉思良久仍不解,越发困惑。
“哪里明显了?”
枚橙安苦笑着摇头,转头看向身后的高达。
“高达。”
听到呼唤,高达立即拱手。
“大人有何吩咐?”
枚橙安笑着摆摆手。
“这不是命令,不用拘束。
既然小笵大人想不通,你不妨从军人的角度替他解释一下原因。”
尽管非战场环境,作为天子近卫,他们依然遵循军规。
笵贤也转向高达。
“是!”
虽不了解具体状况,高达仍仔细思索,尝试从军事角度给出答复。
枚橙安与笵贤并未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片刻之后,高达仿佛有所顿悟,眉宇间的忧虑逐渐消散。
他抬眼看向众人,缓缓开口:
“从军人的角度看,将肖恩遣返北齐实在是一种屈辱。”
枚橙安唇角微翘,笵贤则微微扬眉。
“何出此言?”
高达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近十余年来,我朝陛下多次征战,所向无敌。
将士们士气高涨,深信无往不利。
即便半月前的边境冲突,我们同样取得决定性胜利。
如今身为胜利者,却因那桩荒唐事不得不送肖恩回去,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妥协。”
笵贤举手示意暂停。
“够了,我明白了。”
或许因为他是穿越者的身份,他对这片土地和庆国的感情并不深厚。
也或许由于他是谈判团的一员,在得知最终结果后便已洞悉其中缘由。
不管怎样,当他听到长公主当晚在宫中的举动时,心中怒火难抑。
不过,这种愤怒更多来自于对长公主手段之狠毒的震惊,而非强烈的屈辱感。
大多数时候,他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夹杂着震惊与兴奋。
震惊无需赘述,兴奋则源自他掌握了长公主的重要把柄,使他觉得自己能“战胜”对方。
相较于那些肩负家国重任的军方人士,他的这种心态显得过于注重个人得失,有些自私。
意识到这一点,笵贤感到些许惭愧。
然而,听了高达的话后,他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他对庆国的归属感因此更加明确。
因为在倾听的过程中,那种屈辱感和对长公主的愤慨之情真实地涌现出来。
这一次,无关个人恩怨。
勇武之人
那个被提起的话题在沉默中悄然落幕,众人默契地避开这个稍显沉重的议题。
实际上,若非笵贤主动询问,枚橙安原本无意提及此事。
有些事情明白于心即可,说了不仅不能改变现状,还可能影响心情。
注意到笵贤即将陷入低落,为了避免受影响,枚橙安提议一起去巡视使团。
高达自是不发一言,笵贤也希望尽快调整状态,于是欣然同意。
几人随意逛了一圈人数减少后的使团,很快回到了起点。
枚橙安从草地边拔下一根狗尾巴草,仔细整理一番后叼在嘴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巡城司一走,我们的队伍顿时空荡许多,显得冷清。”
他本想说寒酸,但随即改口,觉得不妥,毕竟这是自家使团,不宜贬损。
注意力转移后,心情渐趋平静的笵贤笑着附和,也随手拔了一根草。
“护卫少了些,很正常,习惯就好。
现在的规模,才更符合使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