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锦绣发来微信之前,江清月先收到了赵宛妍的消息。
只有一纸判决书,没有只字片语。似已无意发起什么讨论。
法律是尺,量得出是非,量不出冷暖。同为律师,她们都清楚判决结果已经相对公正,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一个刑期。但同为女人,她们也都清楚,对于康凯杰来说,无论怎样的惩罚都难以慰藉多年屈辱造成的创伤。
这些创伤,只能她自己来治愈,以时间也好,以意志也罢。
江清月本想给康凯杰打个电话,思及此,还是放下了手机。
她也在这一刻意识到,其实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关心那个苦难中的女孩,由于工作忙碌,她甚至忘了一审判决,时间过得这样快,终审流程也已走完。
相信康凯杰也感受到了,所以后来也极少联系。
也许这才是律师与当事人最现实的关系与结局。
她领悟,然而还是唏嘘。
几乎是无意识地,她点开了岑阙的聊天框,敲出了一行字。
“做律师久了会变得麻木吗?”
可就在点发送的前一刻,手机弹出来电消息,是苏弥,她醒神,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于是手忙脚乱挂掉电话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发出微信。
没有。
呼——
她忪了口气,赶紧退出聊天框。
他都派余锦绣来告知她康凯杰的消息了,她何必自讨没趣巴巴地挤过去“谈心”?
赶紧切换回未接来电页面,把挂掉的电话拨了回去。
“苏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手滑按错。”
苏弥倒不在意,直接说事:“岑阙说没时间,那就只有我俩咯。”
她还去约了岑阙吗?
果然,一个男人决定了要割席,便是“共同好友”的桌也不会上了。
江清月反倒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以岑阙的情商,不至于刻意至此。
她想过他忽然冷淡的理由,无非是感觉与好友的妹妹过分暧昧了,但下不了决心也没有信心保持相对稳定的关系,于是决定止步。
现下她却隐约察觉,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脑海中倏地闪过什么眉目,但她抓不住,甚至因此而莫名心慌。
“好。”她应答。
苏弥在那头自顾自定下了地址,商议时间:“那就周五下午两点吧。”
江清月道:“恐怕不行,周五我们律所办年会。”
苏弥:“年会就不管客户了吗?我等你年会结束,不行?”
江清月正好能够推掉晚宴应酬,于是应道:“那下午六点,在我们律所办年会的酒店见,可以吗?”
“倒也行,”苏弥妥协:“那就下周见了,江大律师。”
电话被挂断了。
这称呼用的是稍显戏谑的语气,江清月看着手机,轻轻蹙眉。
苏弥的个性与直播间里差距也太大了。
而且,不知怎么的,总感觉苏弥对她有一股较劲的情绪,难道知道她是魏远的妹妹了?
不过,协议已签,这案子跑不了。
江清月没有多少时间忧天悯人,她还有太多工作要完成,还需陪同母亲跑医院。
埋头忙碌,一个不留神就到了年会当天,她连dress code都顾不上,穿着一年前在天勤年会上穿过的裙子应付了事。
在年会开场前五分钟,她还在休息室吃提拉米苏,嘴角沾着可可粉就被圆影拽进了宴会厅。
没办法,太忙,为了腾点时间化妆连午饭都没吃。
水晶灯下锦衣华服的精英同事们恐怕也没比她光鲜多少,领带结下或许藏着今早开庭前沾的咖啡渍,亮晶晶的眼妆只为遮住熬夜改合同的黑眼圈。
忙里偷闲的半日,聚在一处展示行业依旧红火、本所欣欣向荣的面貌。
江清月被关子瑞和贾士成簇拥在中间拍了合照,端来一杯香槟,满场寻找秦霜宁的身影。
总要和师父拍张照放在朋友圈c位啊。
秦霜宁没找着,倒是遇到樊彬与几位同事把酒相谈,都是江清月相熟的人,她凑过去,酒杯碰在樊彬杯肚低处,问:“看到秦律了吗?”
樊彬见是她,将杯子往下挪了挪,她也跟着往低处碰,两个人没完没了的谦恭惹笑一旁的同事,玩笑道:“你俩够了啊,同门搞得如此官僚。”
江清月佯嗤一声:“怎么,没先跟你碰杯有意见了?呐,给你碰杯把子上够不够意思?”
“江清月这张嘴,说你两句恨不得给人判刑!”
“哈哈哈。”
众人嬉笑开来,气氛融洽热闹。
樊彬道:“秦律应该是去接夏总了。”
江清月:“夏总也来?”
樊彬点头:“代表曾映真女士来的,毕竟是股东。”
“唉,说到这个,”有同事接过话头,对江清月道:“凭你是曾女士钦点的代理律师,今年的众胜新星没跑了吧?晚上要不要安排二场替你庆祝庆祝?”
这个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她作为候选人之一,都不知道另外的几个候选人是谁,同辈的同事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不知此番言论扩散至何处,若是被合伙人们误会是自己制造了这种“众位所归”的舆论威压,可就糟糕了。
正思索如何应答为宜,听到秦霜宁的声音唤她:“清月,过来一趟。”
她回头,秦霜宁与夏玫瑰正站在不远处的高桌旁,笑盈盈望着她,招了招手。
在同事们揶揄的眼神当中,她拎起裙摆走了过去。
身后一群人很快又投入新的话题,只有一人的视线始终落在她和秦霜宁身上。
秦霜宁轻揽一下她肩膀,对夏玫瑰打趣说:“你别说,我们江律师的样貌身段,走红毯也是不怵的,难怪你要撬墙角。”
夏玫瑰:“可不是,我看小江律师这阵子对娱乐圈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道了?”
“越了解越发现干不了,”场面话江清月怎会不知,可不敢得意忘形:“做一个优秀的艺人可真是不容易。”
秦霜宁:“看你最近都忙瘦了,但是夏总这边的事可不能落下啊,都得优先处理。”
夏玫瑰抢话:“小江律师工作踏实有效率,性格好口才又好,工作室几个小姑娘都喜欢得不得了。”
秦霜宁满眼欣慰地看着江清月,在她耳边低声道:“准备好一会儿发言,别懵住了在上头口吃。”
江清月错愕。难道……
秦霜宁微微笑着,深深眯了眯眼,没说破,点到为止。
夏玫瑰看来也是知情者,欣然祝贺的表情:“说起来当初还是我们一块面试的你,我一眼就看好你,果然我这双眼睛,在哪一行都能当星探。”
秦霜宁笑开来:“瞧瞧,娱乐圈去不得,都是这么会哄人的,这是夸我们清月呐还是夸自己?”
夏玫瑰责难:“怎么就哄了,你徒弟的实力你没信心啊?上回和荣信的宗律师聊到小江,也是称赞有加。”
江清月:“宗樾?”
夏玫瑰:“他说你俩很熟,果真是。”
江清月讪笑。
又听夏玫瑰闲谈:“不过江律师,你这么一个大v号没运用起来啊?怎么宗律师都不知道你的号?”
莫名的心慌感又袭上来,江清月迟疑道:“什么号……”
夏玫瑰:“微博号‘月老撕’啊!宗律师跟你说了吗,他感觉你的账号偏向婚姻家庭方面,以你现在的业务方向来看,以后可能需要转型,我看他对运营也还挺明白,你可……”
耳边,夏玫瑰还在说话,江清月已然听不太清。
她脊背倏地发凉,手中酒杯险些没拿稳,在回过神重新捏紧酒杯的瞬间,她抓住了自己心慌的“眉目”——
宗樾知道了,那么,极大概率,他通过宗樾也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