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以前,忠义堂中众头领对于这些阴谋小道还会嗤之以鼻,可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再有轻视的心思,只有满心的恐惧与压力。
梁山能够死守,靠的就是弟兄们信心坚定。
即使大家知道聪明人不会相信张文远这些谣言,但谁敢打赌梁山上有多少聪明人?
只要相信谣言的人超过一定数量,引起的争抢,就能把梁山的粮库给搬空。
十几天前怀疑的种子种下,只如同清萍之末的微风,到了此时终于是掀起一场海啸。
现在别说信心了,只要众头领愿意打开关门,半个梁山的人都会逃下去投靠张文远。
病尉迟孙立站起身来:“八万石粮食,现在能收上来的不到四万石了。”
“喽罗们还在找我们要粮,我撑不下去了。”
“吴学究,你拿主意吧!”
吴用看着众人,良久:“弟兄们要逼我投降?”
忠义堂中众头领视线都有些躲闪。
放到十天之前,无论谁说他们都不信,张文远竟靠几句传言,就能把他们逼到请吴用投降的地步。
当时说什么张文远不给若干待遇就不投降,现在已都成了狗屁。
吴用叹了口气。
这张文远,真个是人中凶虎也!
……
南山二关,两军阵前,铁叫子乐和坐着吊篮缒城而下。
两个亲兵上前检查,然后对张文远点点头表示乐和并未带武器。
走到马前,乐和递上书信:“奉加亮先生之命为将军送信。”
“梁山全伙愿归顺张将军,只求保全兄弟性命。”
张文远摊开书信看了一眼,却并未下马。
……
“张文远怎么说的?”两刻钟后,山南二关的营帐中,梁山众头领见到乐和尴尬的表情,下意识便知道事情不对。
“张文远说,可以接受我等的投降,但是……”
吴用皱眉:“必须如何?一切如他之意,还不满足?”
乐和怯怯的看了吴用一眼
吴用张大嘴巴,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文远……非要置我于死地?为何?怎敢!”
吴用的脸上不禁带上了怒色,哪怕是朝廷招安也没有杀降的道理。
“张文远说,若是加亮先生还在,他便无法全然掌控梁山人马,无法让山寨归心。”
“他说……吴先生乃是山寨之祸患。”
“好大的口气!”顾大嫂怒道。
吴用表情冷峻:“我倒要听听,我上山之后,有千般不是,总还是使得梁山与周围势力缓和,打出替天行道旗号,打贪官诛无道,报效赵官家。”
“若非如此,梁山岂能短时之内壮大,引得这许多英雄来投?”
“张文远凭什么说我做的差?”
到这个程度,吴用哪怕知自己的结局不会好,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做了一世文人,吴用可以死,但他绝不承认张文远说他的道路有问题。
乐和看了吴用一眼,表情却略带同情。
“张文远说要我问加亮先生一个问题。”
“讲!”
“梁山打出‘替天行道’四字,号召报效赵官家……若是有一天,大宋官家放出话来:梁山忠义可嘉,请来报效……”
“梁山是不是马上就得拱手投降?”
“若不拱手投降时,梁山连赵官家的话都不听了,那是忠还是不忠?”
“如若不忠,那替天行道这四个字,是不是放屁?”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全都愣住了。
赵官家乃是天子,大家生长在大宋,人人说起官家自然都是敬畏的。
哪怕号称被逼上梁山,他们也是骂奸臣当道,迷惑圣聪。
不敢批评大宋皇帝?
反抗朝廷目的也是铲除奸臣。
杀赃官其实是忠心的表现,土匪们以这个理由说出去,才能问心无愧。
但张文远这个问题他们却是一下懵了。
如果赵官家要他们投降,他们是降还是不降?
不降即为不忠。
降了,当今天下如此,难道赵官家一句话这天下便又变成朗朗乾坤了吗?
投降之后,他们岂不是去做朝廷鹰犬?
做了朝廷鹰犬,和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还如何替天行道?
吴用的脸色也渐渐变化。
他自小读圣贤书长大,虽然对天下有诸多不满,但在忠君一事上,吴用从未怀疑过。
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固然有扯虎皮做大旗的想法,但吴用也是真心认为“忠孝节义”乃是世上最正之口号。
可越想张文远这个问题,他越感觉迷茫。
难道想要替天行道,就不该忠于赵官家?
那又要忠于谁?
吴用的毕生所学,却是从没有涉及过这个问题……
不久之前,乐和显然也经历过和眼前众头领一样的迷茫。
此时见到众人的表情,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张文远说:天下无道,反贼四起,故而英雄才落草为寇。要能重做良人,须得等到天下清明。”
“谁不能让天下安定,谁就是他敌人。”
“为了能够替百姓‘替天行道’,手下队伍必须政出一门,绝不容叛。”
“吴学究打出‘忠君’旗号,许多人自然想着招安做官,等于说这支队伍不光听他的话,还得听赵官家的话,他必不容许。”
“但投靠到他手下的势力,只有追随他这一条路,是降是叛皆要听他调遣。”
“有强盗流寇骚扰,他就要打强盗;有贪官污吏危害百姓,他就要打贪官。便是再往上打去,他也在所不惜。”
“打到天下,朗朗乾坤,风清气正了,那时再去做官受降,这才是叫做‘替天行道’。”
梁山众头领脸色数变。
山上本来就有招安和不招安两派。
如童威童猛这种,心里是不想招安受管制的,原本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此时一听,都觉得张文远说的有理。
纷纷觉得他们不想受招安,不是因为天生坏种,而是即使招安了也无非是做朝廷鹰犬,这个世道还是不变。
正如张文远所说。
他们本就是因为不容于世,所以才落草为寇的。
要他们安心回去做良民,须得这世道改变。
张文远这话正说到他们心坎里。
而对于孙立这些军官出身之人,虽然想着快点招安,可此时身处危机之中也没得选择。
私心底也觉得张文远这说法颇有道理,怕惹得兄弟反感,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