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州县第七中学严查学生上网一事，虽然看似轰轰烈烈，但学校老师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常驻网吧，网吧老板也不会允许，故而影响十分有限。
好在学校领导的初衷，也不是要彻底杜绝此事，事实上也做不到，只需要那些成绩好的同学不去网吧，学校领导对于其他同学偷偷上网的行为，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与学生上网一事相比，开学后所发生的另外一件事，直接让学校领导陷入到了焦头烂额之中。
原来，理科普通班的那个蔡玲，开学后居然没有返校学习，而是离家出走，前往岭南打工去了。
一开始，学校高三年纪在正月初四那天补课，本来就有许多同学，凭借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不来参加，多蔡玲一个不多，少蔡玲一个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班上同学没有感觉到异样，班主任曹老师也习以为常。
更何况，蔡玲本来就有偷偷外出上网的习惯，大家也只当作她是上网去了，便没有太在意。
等到寒假补课结束，学生回家欢度元宵节，再来正式开学的时候，又有一些同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辍学。
这也是为什么榆州县第七中学，在高一、高二的时候，有四个班，等到了高三，就只剩下了三个班的原因。
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同学，辍学打工去了。
蔡玲作为理科班的班花，消失在榆州县第七中学的校园里，固然令人遗憾，但人各有志，却也只能如此了。
三月中旬的时候，高三年级进行第二学期首次月考，蔡玲仍旧没有回来，但她的考场编号还在。
班主任曹老师站在讲台上，手中的班级考场花名册已经翻到第二页，“蔡玲？”
他又一次念出这个名字，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灌进半开的玻璃窗。
“老师，蔡玲是不是不来上学了？”前排的黄艳怯生生地举手问道。这句话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片窃窃私语。同学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她去打工了，她家里条件不好，说不定真辍学了。”
“唉，真可惜，蔡玲长得那么漂亮，和咱们男生也比较亲近……”
“什么亲近不亲近？谁不知道你们那些不要脸的勾当？”
……
听到这些污言秽语，曹老师皱了皱眉头，轻轻敲了敲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他心里也犯嘀咕，蔡玲虽然成绩不好，但她是体育生，真要拼命学习，也不是没有考上大学的希望。
而且，马上就要高三学考了，她前面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为何要在这最后一步，突然转身不来了？
扪心自问，曹老师觉得自己也没有刻意针对她，班上同学也没有集体排斥她，何至于要走到这一步？
三月底的高三学业水平考试，关系到高中毕业证的发放，考虑到蔡玲毕竟在学校读了三年书，曹老师还好心好意，特意请了隔壁文科班的复读生康绮替她代考。
反正是学校组织考试，走一个过场罢了，哪怕是没人替她代考，也会给她一个学考分数。
当年的高中校园，教务管理方面确实有一点儿混乱。
日子一天天过去，蔡玲的座位始终空着，像是教室里一道突兀的伤疤。直到那天下午，春日的阳光正懒洋洋地洒在校园里，门卫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就在大家以为尘埃落定，蔡玲也在同学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忘的时候，他的父母亲居然找到榆州县第七中学，向学校要人了。
“曹老师，校门口有人找，说是蔡玲同学的的家长。”
曹老师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往校门口走去。
三月的风裹挟着料峭寒意掠过第七中学的红砖围墙，梧桐树的枝桠在风中簌簌作响。
远远地，曹老师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倚在学校铁门边。那是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衣角处还打着补丁，裤子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显然是刚从田里劳作完。
老人头发花白，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眼神中满是焦急与疲惫。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顶破旧的草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您是蔡玲的父亲？”曹老师快步上前，轻声问道。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花，声音沙哑而颤抖：“老师，我家玲玲……她没在学校吗？”
曹老师的心猛地一沉，“蔡玲父亲，您先别着急，咱们去办公室慢慢说。”
在办公室里，蔡玲父亲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不停地搓着，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蔡玲失踪的经过。
“正月初三那一天，玲玲说学校要补课，学习任务紧得很。她跟我说，‘爸，今年元宵节我就不回家了，在学校学习，等开学了直接上课，能多学些知识。’”
老人哽咽着，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眼角，“我和她娘也没多想，就把寒假补课费、这学期的学费，还有一个月的生活费都给她了。她背着书包，就去村口坐公交车去学校了。”
曹老师认真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刚开始，我们想着孩子在学校专心学习，也就没打扰她。从二月到三月，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娘想孩子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催着我来学校看看。我想着先问问同村在七中上学的娃，没想到一问才知道，玲玲根本就没来学校！”
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和绝望，“老师，这可咋办啊？我家玲玲到底去哪儿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老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曹老师只觉得脊背发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蔡玲她爸，您先别慌，我们马上报警，发动全校师生一起找。您再仔细想想，蔡玲离开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说过其他的话，或者遇到什么人？”
老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苍老的脸上满是懊悔，“都怪我，都怪我没多留个心眼……我记得那天她走的时候，脸色有点苍白，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说没事，让我别操心……”
曹老师立刻来到教务处，向彭处长反应这个事情，彭处长当场就拨通了报警电话。
随后，彭处长和曹老师又联系了学校领导，紧急召开会议，商量寻找蔡玲的方案。
校园广播里很快响起了寻找蔡玲的通知，全校师生都行动起来，在校园内外相互打听，看哪位同学最近和蔡玲有过联系。
蔡玲父亲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校园里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玲玲，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在阳光下的斜长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和无助，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依靠着门框，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而此时，蔡玲究竟去了哪里？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个谜团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其中，班主任曹老师所感受到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
办公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生疼，曹老师站在吴校长办公桌前，后颈的汗水正顺着脊梁往下淌。
吴校长摘下金丝眼镜，一边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一边提醒曹老师道：\"小曹主任，学生失踪可不是小事。你们理科普通班平时纪律松散，现在出了这种事，你作为班主任，得好好反思管理漏洞。\"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春雷，乌云不知何时已压满了半边天。
\"校长，我......\"曹老师刚想辩解，办公室门\"吱呀\"被推开，龚副校长挺着啤酒肚大步跨进来，手里的保温杯重重砸在桌上：\"还在解释？教务处那边已经接到家长三起投诉了！都说你们班晚自习总有人溜去网吧，现在好了，人直接不见了！\"
他的声音震得玻璃都在嗡嗡作响，\"上周我就提醒过你要加强考勤，你当耳旁风了？\"
正当曹老师喉咙发紧时，教务处彭处长夹着一叠文件匆匆赶来，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蔡玲一个多月不来学校，你也不管不问，这怎么都说不过去，也没法给家长一个交代。现在你必须放下手头的教学工作，发动一切力量找线索，尤其是她身边的同学。曹老师，你今晚就开始排查，明天晨会前要给我一份详细名单。\"
等三位领导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曹老师瘫坐在椅子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他此刻破碎凌乱的思绪。
第二天清晨，曹老师顶着黑眼圈开始逐个约谈学生。阳光透过斑驳的窗帘照进教室，在他面前的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当他把王玮、刘滨、李涛叫到三楼走廊时，麻雀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添烦躁。
\"李涛，你和蔡玲之前关系不错，她的联系方式还有吗？\"曹老师尽量让语气柔和些。
李涛踢着地上的石子，耳垂通红：\"早被她拉黑了，因为我没钱打给她，她便和我在qq上吵了一架，借此提出了分手......\"
刘滨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根本没加她qq，她也不让我加......\"
轮到王玮时，这个穿着名牌球鞋的男生立刻跳起来：\"老师，我跟她不熟！什么qq号，我都不知道她玩qq！\"
他发梢还沾着定型喷雾的香气，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
曹老师突然想起上个月教导主任突击检查，在王玮家开的网吧抓到过几个本班学生，此刻男生拼命撇清的模样，倒像是生怕引火烧身。
一整天下来，曹老师的记录本上仍是空白。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站在教师宿舍楼下，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满心绝望。
就在这时，隔壁文科班的王求老师路过，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老曹，听说蔡玲暗恋咱们班的周兴？要不从他那儿试试？\"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曹老师立刻冲进教室，把正在收拾书包的周兴叫住。少年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恐，手里的课本\"啪嗒\"掉在地上。
\"老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去查个qq记录，不会为难你。\"曹老师放软了声音，\"这关系到蔡玲的安危。\"
暮色四合时，两人站在镇上网吧门口。霓虹灯牌的蓝光映在周兴苍白的脸上，他攥着门把手的手在微微发抖。
网管是王玮他爸，看到他们进来，眼皮抬都没抬。看样子，王老板对于学校严抓学生上网一事，还是比较生气的，对于班主任曹老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兴的qq好友列表很长，曹玲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分组里，是一张逆光拍摄的樱花照片。
灰色的头像显示离线状态，周兴颤抖着打下一行字：\"蔡玲，老师在找你，看到消息速回。\"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突然划过一道惊雷，网吧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
回到家时，暴雨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曹老师守在办公室固定电话前面，茶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直到晚上九点，周兴终于从网吧打电话过来：\"老师，蔡玲她回消息了......\"
曹老师抓起外套冲出门，雨丝打在脸上生疼。网吧里烟雾缭绕，周兴正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蔡玲的回复简短而冰冷：\"别找我，我没事。\"
\"问问她现在在哪！\"曹老师压低声音。
周兴咽了咽口水，屏幕上光标不停闪烁：\"你在哪里？大家都很担心。\"
漫长的等待后，对话框里缓缓出现一行字：\"别告诉别人，我在......\"突然，整个网吧陷入黑暗，停电了。
周兴惊恐地转头，曹老师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得狂暴起来，呼啸的风声中，蔡玲最后的消息像断线的风筝，消失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