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皇帝一走,德妃便坐到了杨佩宁身边来。
“托你的福,我家中母亲也得了封诰,是四品郡君。”
“恭喜了。”杨佩宁莞尔,“只是哪里是托我的福,陛下都说了,是姐姐你掌宫有道。”
秦家虽有承恩公爵位,但德妃的父亲是秦家二房的,不能沿袭爵位,只是个五品官,并不能像兄长承恩公一样荫蔽妻儿。
如今德妃在宫中得力,一下叫二房夫人也有了封诰,且不说体面上的东西,便是日后来往后宫也便宜许多。
德妃欢喜得很,拉着杨佩宁的手直拍,“从王府至今掌院掌宫也许多年了,陛下还是第一次如此大方。”
太后闻言,嗔了她一句,“你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陛下也是能置喙的?”
德妃便笑,“淑妃妹妹又不是外人。不过话说回来,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蚕虫会有假死之状的?你开口之前,我真是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这次礼祭她也是出了许多力的,要是出问题,她不会比淑妃好到哪里去。
太后也歪了歪头,想看看杨佩宁怎么说。
杨佩宁笑着道:“尚仪局负责各类礼宴,我是新手上任,生怕出了差错。这三个月里头,闲来无事便翻着后宫大事纪年看了看,从前出过错的,便力保纠正清楚。而那些容易出意外的细微之处,不可提前预知,便只好守着笨方法,各自备了两样。只是这次事故也的确出乎意料了,幸而御前的李少监反应快。”
这是她接管尚仪局后第一件正经操办的礼祭,杨佩宁很久前就在筹备了。
莫说蚕虫假死之征了,就是蚕虫真的死了,她也有法子可以应对。
若非那女官当众说蚕虫死了,李安袖口里藏着的蚕虫都可以直接充当礼蚕,还用不着后面那些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蚕蛹,上等蚕丝,甚至于太后祭祀时用的香线……
不管哪一个环节出问题,她都有法子可以应对。
所以,哪有什么巧合呢?
都是提前良久的精打细算。
提起李安,德妃也不由称赞。
“平日里少见他往后宫走,如今见到了,原也是个厉害的主。”
太后淡笑道:“能在御前挂上名的,都是有能耐的。”
见她们二人投缘,太后撑了撑额头,“年纪大了容易乏困,你们二人说话吧,哀家小憩一会子。”
于是将殿内的人都带走入了内室,只留她们二人。
娉儿扶着她往里头走,忍不住道出心中疑虑。
“奴婢瞧着二位娘娘本就交好,只是似乎有意瞒着陛下?”
侍女都看出来的事情,太后心中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陛下从来疑心重,不肯相信任何人。我若是他的生身母亲便罢,可我只是曾经抚养过他一段时日,他与我本就不甚亲近。我自个儿都在他跟前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他不高兴,更遑论霜华了。”
她缓慢地行走着,声音放低了,“陛下有意分权而治,在这宫中,要想保全自己太难了。哀家也怕她哪日遭了别人算计,与淑妃交好,好歹多重保障。”
娉儿终于肯定心中想法,只是却愈发担忧了。
“可这样,不是有意欺瞒陛下吗?若陛下知晓了,龙颜震怒起来,二位娘娘可如何是好。”
“陛下跟前,有哀家这一层体面,好歹留得住她性命。眼瞧着谢家姑娘和一众秀女都要入宫来了,若是真如陛下筹谋那般与整个后宫为敌,霜华只怕连被问罪那一日都等不到。”细说起来,太后都觉得俩孩子造孽,“淑妃和德妃,眼瞧着是在高位上,却个个都是皇帝的棋子。如若哪日陛下要用她们来替别人铺路,好歹有个防备。”
娉儿讶异,“这样的话,奴婢是第一次听您说起。”
她原本以为,都是太后了,自家主子已经有足够的本钱可以享清福了,却不料还是和从前一样胆战心惊的。
娉儿这才领会太后的良苦用心。
“娘娘深谋远虑。”
太后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上去,“所以啊,淑妃和德妃交好之事,至少眼下不能传入陛下耳朵里。我们也要装作不知。好歹在秀女入宫后,替她们争取些许先机。”
“奴婢眼见二位娘娘倒都是谨慎的人。”
太后欣慰颔首。
这也是她赞成两人私下往来的原因。
但凡有一个是蠢的,都得出大乱子。
这厢,没了外人在场,两人便也不再遮掩。
“亲蚕礼上那女官已经畏罪自尽了,一应接触过蚕筐的人也都细细盘问过了,但凡查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人不是死就是重病疯了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太后娘娘掌管宫正司,十分雷厉风行,竟然也难查出背后主谋?”杨佩宁总觉得哪里怪异,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也觉得奇怪吧。还有一件事更奇怪。”德妃看了看四下确认无人,压低了声音说:“皇后病重,自请让太后亲蚕。可是亲蚕礼出问题那日,有人亲眼看到皇后的撵轿出了椒房宫。却不知去往何处。”
这些天,她每每回想起那日太后姑母的遭遇便后怕得厉害,她思来想去,总算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德妃目光幽幽,“你说,若是皇后的目的地是祖庙。等她到的时候,那些‘假死’的礼蚕是不是也该清醒了?”
“德妃姐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杨佩宁正色,“天下人不会拿礼蚕假死说事,她们只会认为,是太后娘娘德行不端才会导致礼蚕死去。而皇后是真正的国母。如此一来,莫说皇后禁足了,就是她之前干的那些腌臜事只怕也能一笔勾销。”
“可不是嘛。”德妃气愤的同时也觉得心惊,“亲蚕礼这样大的事情都敢下手,还敢让皇家颜面扫地,皇后真是越来越疯了!”
听德妃将此事尽归咎于皇后,杨佩宁却觉得有些不对。
前世也出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只是彼时皇后已病逝。
因着皇后之崩,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炸了锅,都在思量谁会是下一任皇后。
崇庆帝原本想抬入后宫的谢棠早年溺毙河池之中,后来入宫的换成了兵部尚书之女崔楠。
那一年,崔楠封皇贵妃代皇后亲蚕,礼蚕也是如当日一般,尽数死去。
彼时,已经荣登贵妃位的杨婉因出场挽救皇族颜面,自此之后名声大噪,贤名在京中广为流传。
甚至一度在民间有“杨氏应为后”等言论出现。
这次战绩,一定程度上为后来她打败崔楠等一众嫔妃登上后位铺了路。
掌管尚仪局后,哪怕距离那次出事还有许多年,杨佩宁亦不敢懈怠,早早地让人备下了各种策略。
只是饶是她也没想到,此事真的提前了!
并且套路和手段和崔楠遇到的一模一样。
可幻境之中,皇后已死,这一次,却活像是皇后的手笔!
杨佩宁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想不起来。
她在慈安宫不能待太久,与德妃相互交换秀女殿选的信息后便告辞了。
她前脚刚离开慈安宫,没过多久消息便传到了紫宸殿。
“淑妃娘娘离开时,脸色似乎不大好。不久后德妃娘娘也回宫去了,瞧着是不欢而散的样子。”
崇庆帝颔首,挥了挥手让那侍女下去了。
“后宫局势如陛下所料,陛下也可放心些了。”曹恩保奉了清茶上来,“太后娘娘那边打发人来问,关于谢大姑娘入宫位份及宫殿之事可否敲定?若是定了,便要吩咐二位娘娘操办相关礼庆。”
崇庆帝摇头,“这一次,她们从旁协助就好,朕早令宗正寺和礼部郑重相待。”
说着,他在刚写好的册封诏书上拓了印。
“你去传旨,册大将军谢清平之女谢棠为正一品贵妃,入住关雎宫!”
闻言,饶是曹恩保也不由怔忡了一下。
随即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捧了圣旨。
册贵妃,赐关雎宫,更令宗正寺主操庆典,陛下这是已经将谢棠作为下一任皇后了?!
曹恩保不敢懈怠,脚下飞快地出了门出宫去传旨。
谢棠封贵妃的消息如同长了脚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宫中人只会知晓得更快。
杨佩宁得知时,半点都不意外。
前世崔楠入宫,也是贵妃之尊。
如今比崔楠家世还让崇庆帝满意的谢棠尚在,规制怎么都不可能低于崔楠。
明仲来传消息,她只是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目光则转向眼前这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杨昭昭正在储秀宫接受礼仪教导,便被诏来了倚华宫。
一路上见识了各处往来行走垂首敛声如鬼魅般的肃穆,又瞧见这样庄严的建筑华贵的宫殿,任凭她提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此刻见到淑妃娘娘真人,她心下都是有些打鼓的。
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她微微提裙,矮身跪下去,行跪拜礼。
“臣女杨氏昭昭,拜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金安吉祥。”
本以为会接受一场漫长的打量和刻意的问询。
耳边却响起一道极其轻柔舒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