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曹进暗中传话,杨婉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欣喜于他没有在倚华宫正殿多待,而是惦记自己。
大殿内没有旁人,她羞涩笑着迎上去,堂而皇之地同他一起坐在宽大的龙椅上。
“陛下若想见我,怎么不直接去临照殿?还特地叫我来紫宸殿,若是叫长姐知晓了,不知要如何生气呢。”
崇庆帝并未如从前一般顺势将他搂在怀中安慰逗笑,眼神始终落在桌案上的一个锦盒内。
杨婉因狐疑,兀自伸手要去打开。
“这是什么?”
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下一刻,便对上他古井无波的眼神。
“你近日,在做些什么?”
杨婉因不依,嘟嘴,“陛下,你抓疼我了。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在霓裳殿中安养身子罢了。”
“是吗?”他放脱她的手,手掌压住锦盒,“这些时日,你长姐很不好。她疑心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她。”
杨婉因揉着被抓疼的手腕,一下子愣住,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干笑。
“长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要害她?”她挽住他的手,将脑袋靠在他的臂弯里,“何况,陛下给长姐宫里拨了那么多的人,母亲也担忧长姐特地送了嬷嬷来,唯恐长姐不舒服。若非位高权重者暗线广布,哪里又能近长姐的身。”
“依我看,长姐许是临产关头,心中忧惧担心,故而惶惶不可终日。不如陛下日后,多去看看长姐吧?”
“你真这么关心你长姐?”他目光里有猜疑之色。
杨婉因颔首,“我与长姐是亲姐妹,自然要互相关照的。”
她面色诚恳,神色并无异样,饶是崇庆帝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
可往薰炉里加云萝香的,正是杨家送来的赵嬷嬷。
他荷包里的迷迭,是她亲手放进去的。
就连那尊送子观音玉像,都是经她的手来到倚华宫的……
想起自己作为帝王本能的猜忌,他莫名心中有些复杂。
或许,他不该如此多疑的。
他手指微屈,打开了锦盒。
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两只荷包。
正是她前后送的两只。
杨婉因瞳孔皱缩,果然……
“这不是我送给陛下的荷包吗?怎么倒装起来了。”
她面色不变,只有惊讶狐疑。
“我这几日戴了荷包,只觉神清气爽。想问问你里头都搁了什么香草,好叫太医署也照着做一些给太后。”
崇庆帝想的是,这荷包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又是她亲手做的,但凡她说的香草里没有迷迭,这桩案子,便可算作是旁人栽赃陷害她们姐妹俩。
可杨婉因眼神闪烁,“都是些寻常的香草罢了。”
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半个名字来。
崇庆帝皱眉,只得自己追问:“可有迷迭?”
其他的香草是什么杨婉因不知,这个她自然清楚。
她摇头,“我并未放过此物在陛下荷包中。”
崇庆帝忽然放下心来,目光里噙了冷色问她,“荷包送我之前,可有旁人经手过?”
杨婉因五指微屈,将手中的帕子揪得起了许多褶皱。
“有。”
“谁?”
她咬牙,“赵嬷嬷。”
“曹恩保!”
崇庆帝很快召人进来,“彻查赵嬷嬷!”
并且叮嘱:“朕要知道,她是怎么将这些东西带进来的。”
闻言,曹恩保心中一跳。
“是。”
*
月色寂静,紫宸殿中,赵端望着那两个荷包久久不能回神。
“曹恩保。”
程让上前,“陛下,监正大人正在审问赵嬷嬷。”
这样的活,从前都是他经手。
这一回,陛下却绕过他,让曹恩保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崇庆帝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你在也是一样的。”他将一支喜鹊登枝金簪取出来,置于锦盒之中,“给淑嫔送去。”
“是。”
“娘娘,程中监到了。”
杨佩宁从书册中抬头,见是他来,心里便如明镜一般了。
“看来陛下让曹监正去审人了。”
曹恩保是他的人,审出的东西,必然也是他想看到的。
纵然她早有所料,可难免还是会刺心。
程让看出她心情不好,第一时间将那锦盒呈上去。
“陛下特赐金簪一支。不管结果如何,陛下对娘娘的珍视更胜从前。娘娘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诞下一位康健的孩子,届时便能荣登妃位。”
杨佩宁望着那金簪,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勾了勾手指,程让立即上前,将锦盒呈到她手边。
杨佩宁将金簪取出来拿在手中端详,总算知道为何自己识得它。
“这不是陛下打算送给杨婉因的东西么,怎么到我这来了。”
此簪是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许久的,又以金累丝编织式样,连那簪头上的缠枝纹都栩栩如生。
幻境中,杨婉因得到此簪后,还特地戴着来她眼前炫耀。
她问起来处时,便只装模作样说是好友所赠。
因是崇庆帝第一次所赠簪子,后来杨婉因封贵妃乃至于封后,都喜欢将其戴在头上,以示崇庆帝之宠。
后宫嫔妃无不羡慕嫉妒。
槐序紧锁眉头,对杨婉因的厌恶都快表现在脸上了。
“可陛下送给的就是娘娘,怎么会是要给二姑娘的。”
“罢了。”她随手丢回锦盒中,“收起来就是。”
“娘娘不喜欢?”程让疑惑,俊逸的眉眼间透露着懵懂。
杨佩宁看他一眼,“本宫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
程让默默点头,表示明白了。
翌日清晨,曹恩保就到了倚华宫,后天还跟着一串儿的小内侍,每个手里都端着一个木案,摆放着的无一不是奇珍异宝。
“陛下说,这些时日娘娘受了委屈和惊吓,特命奴才将这些好东西送来,供娘娘赏玩摆置。除此之外,还有这些绫罗绸缎和各式香料。”
曹恩保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还有这南海来的夜明珠,即便在夜晚也熠熠生辉。”
杨佩宁也端着笑,“还请监正替我谢过陛下。槐序,将东西都妥善收下。”
槐序福身,“是。”
曹恩保笑着颔首,“这都是应该的。”
杨佩宁看出他还有话说,“监正这一路辛苦,扶桑,赐坐。”
等清点好一应物品,无关人等都退下后,曹恩保这才斟酌着开口。
“昨日奴才审问赵嬷嬷,此人的确是受人蛊惑指使,这才敢在娘娘的薰炉中加云萝,又借职务之便,往观音玉像中加朱砂。所有罪状,皆已列册。陛下说,若娘娘心有疑虑,可召赵嬷嬷前来问话。”
杨佩宁面色如常,“监正大人都审问过了,陛下也认可,本宫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疑虑的。不必问话了。”
都到这地步了,还能问出个什么来?
无非是崇庆帝给这件事的一个解释,不管她信不信,这都是盖棺定论。
她不打算计较下去,曹恩保也松一口气,少费许多功夫。
他是打小就在陛下身边的了,淑嫔何等心性和能耐他很是清楚。也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她。
纵然他是皇帝的人,心中也难免替她叹上一句,忍不住多说几句劝她:
“陛下登临帝位,受了许多掣肘,也有许多的无奈,这也造就了陛下本不是个事事都要解释的人,可在娘娘您的事情上,陛下的的确确殚精竭虑,处处周全。娘娘可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吗?”
闻言,杨佩宁自然感动颔首,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说着理解并心疼崇庆帝的话。
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赵端或许是为了保全杨婉因,好让她依旧是那个纯洁无瑕的杨家二姑娘,京都才女,高岭之花。
亦或许是不想让她继续计较深究,扯出杨婉因和他媾和的事情来,令他颜面无存百年后史书工笔受人议论。
但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为了她。
好在她本就不稀罕帝王的真心。
他护得住杨婉因这次,难道还能次次都护住吗?
曹恩保见她与从前一样仍然全心全意相信着崇庆帝,这才功德圆满般回紫宸殿复命。
“她就没有半句不满?”
曹恩保摇头,“娘娘虽有委屈,但处处为陛下考虑,不曾有埋怨之言。更担心陛下圣体安危。”
崇庆帝满意点头,作为他的棋子,就该要有这样的自觉。
对如此乖巧懂事的淑嫔,他也愿意多些温柔与怜爱,“她气色可好些了?”
“没了那些脏东西,娘娘精神好了许多,连觉都睡得安稳许多。”
“那就好。”毕竟她腹中怀着祥瑞福星,他还是十分挂怀的。
“那陛下,霓裳殿那边……”
他忍不住长叹,“若非太过爱慕以生怨怼之心,婉儿又怎会受人蒙蔽?朕不忍心怪罪,这罪名太大,也不能由她担了。”
“只是淑嫔生产前,你要仔细盯着皇后的人,也要看顾着倚华宫,以免有人再起歪心思。”
“淑嫔腹中的祥瑞,必须平安康健的生下来。”
“是!”
另一边,前脚送走曹恩保,后脚杨佩宁便叫明仲封了宫。
“自今日起到本宫生产之前,任何进入倚华宫的吃食,必须经太医查验,进出倚华宫的人都要严格查探。每一处墙角都要巡逻到位。哪怕是陛下来了,你们的眼睛必须盯紧。”
这次虽然没摁死杨婉因,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皇帝承诺的封妃暂且不提。
有了这一次清查,倚华宫中仅剩的陈嬷嬷已不成气候,皇后的眼线更是连根拔起,一个都无。
此外,有了祥瑞福星做靠背,崇庆帝对她这一胎很是重视,不必她说,赵端第一个就不会允许其他人对她动手。
这一次,她要平安生产,亲手扶养两个孩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