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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颂被拦在温家营地外,忍不住握了握手拐说道“孤只见陈绎一面,温大人难道这也要阻拦不成。”

兰诺把拐杖扔给旁边守卫,给她先见完礼才回道“回郡主,小少爷已经歇下了,若您有要事尽可知会臣下,臣会将其禀告给小少爷。”

程颂冷笑一声“孤叫人连续四日递来拜帖明言拜访,从未遭拒偏生一次都见不到人。温大人这是作何所谓?”

兰诺可不想惹她,脸上挂着假笑说千篇一律的车轱辘话“温大人伴驾总是顾忌不上完全,小少爷近来忘性又大,您多海涵。”

海涵是不能的,她特地挑了今日温钰不在的功夫肯定是要见到人的。兰诺算是她意料之外的存在,本来这个时间那个端木集也已离开营地未曾想多了个拦路虎。

她和陈宪之当时计划好的东西尚未完成,现在已到青州再见不到人恐怕……思及至此,她按下心中躁郁“孤不同你废话,你请孤进去还是孤强闯?”

她这话可给兰诺听乐了,这小郡主是真不知死活了。他的手习惯性放在侧腰含笑提醒她“昌南郡主,臣为朝廷效力保护营地安危,您若是做出些危险举动,伤碰着了臣可担不起责任。”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和程衡时简直大相径庭。

他打量着她,未等他再开口毫无预兆地,那双手竟是更快地举起枪来,他们距离不远,枪口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抵到了他的头上。

周遭守卫早有防备齐刷刷举起枪对准她,兰诺笑眯眯地举起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嘴上依旧无惧无畏“郡主有话好好说,臣下的命自是没什么,不过杀了我不但您进不去,怕是恭亲王和陛下那边您也没法交代吧,把枪放下您转身走今日臣只当未曾见过您。”

程颂枪口往前抵了抵,眼神冷厉“别说废话了,带我进去。”

兰诺摊摊手“不行,这又不是我的人,我的死活可影响不着谁。温钰临走时下了死命令,你快想想别的办法。”

枪口在脑门上放着呢,他还有闲心在这挑衅。

兰诺注意到她腰腹泛出暗红色的血迹忍不住吹了个口哨“郡主这还带着伤来喝茶的,真是太有诚意了。”

程颂看着他气得牙痒,扯着他的脖颈强迫人弯下腰“兰大人,言多则损寿。”

兰诺秉持的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原则,半点没被她威胁到“多谢郡主提点,但臣一紧张就话多的毛病延续多年,要不您当没听——”

“兰素生!不可无礼 。”严肃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红肿带着明显巴掌印的女人冷着脸对她施礼“小少爷有请,请郡主移步。”

她身后的蘑菇神色明显不安定,在她的眼神警告下扬声道“谁准你们举枪的,都放下!”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迟疑地放下胳膊,看向她。

程颂当然认得兰若,见她出面立刻放开兰诺,拿起倒落的拐杖在蘑菇的带领下向着营中去。

兰诺顾不上程颂急忙奔向自家妹妹,脸色阴沉“谁动的手!”

兰若瞥他一眼“我自己。”

她语调淡淡的显然是没当回事,但兰诺不能不当回事,当即就要去里边找人。

没走两步被兰若扯了回去“腿好了?”

早好了,要不是温钰让他装他才不当猴子。

兰诺咬牙甩开她的手“是不是陈绎?”

兰若不耐烦摇头“别插手。”

*

蘑菇将她带到跑马场,陈宪之坐在一匹纯黑色的马背上,马被人牵着向前慢慢走。看那人背影让程颂的心脏忍不住提起。

听到些动静,陈宪之率先转过头来,眼睛陡然亮起脱口而出“颂……颂!”

那人也转过头来,却不是她以为的温钰,而是另一张年轻的过分的脸。

他看起来很疲惫,是源自精神的疲惫之意,哪怕隔得很远也能让人觉察出他精神不济。

他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来,看着他奔着程颂跑去,自己在后面牵着卟雀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程颂惊喜地看着他,在发觉出他的变化后心中猛的一沉。面前的人和数日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眼中纯粹清透毫无阴霾,似是幼童一般。

他紧紧抱着她,嘴里一直重复她的名字。他认得她,但也仅限于此。他做不出任何其他的举动。

程颂忽然有些无措,她不能确定陈绎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他们当时的计划中并没有对这一项提及。

男人走到他们身旁,跟她见礼“臣下施晏城问郡主万福金安。”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上面配饰很少,打扮简洁利落,步伐稳重无声很明显身上带着功夫。程颂没见过他但听过他的名号,温钰手下最后一个带兵将领。

她要没记错这人应该镇守渭州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按下心中疑虑轻声道“免礼。”

正当程颂以为他会在这继续作陪看着时他说“您二位聊,臣告退。”

语气之干脆,态度之随意和外边的如临大敌分外割裂。后边的蘑菇见他如此作为忍不住上前拦他“施将军兰若姐姐说请你照看小少爷的。”

施晏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真的很意外这个胆子小的和老鼠没什么区别的侍女敢拦他,他慢吞吞道“那要你们侍女做什么?”

开什么玩笑?他带傻子难不成有额外看护费不成,他只收了打仗的钱,不当侍从当白工。

蘑菇气得脸色涨红压低声音急道“可是您明明答应了!”

“哦,我骗她的。”他打了个哈欠,嗓音中带了明显的倦意“让让呗,坐完火车骑马两个时辰很累的。”

到营里刚把那个活爹安置了,寻思找温钰把工作汇报了补觉呢,没成想碰上好大一出闹剧。

兰若也就是太要强了,被他撞见稍微有那么一点言语冒犯就硬给了自己一巴掌。啧啧啧,听着都疼。

不过依着她睚眦必报,心眼小的堪比针眼的样子,自己指定会被报复。既然左右都要被报复,那他凭什么要帮她干活,人丢了伤了还要找他兴师问罪。

见蘑菇死活不让,他伸了个懒腰,巴掌往马屁股上重重一拍“噫呼!”

卟雀吃痛嘶鸣着抬腿向前奔去,蘑菇条件反射去拉缰绳,被巨力拖拽撕扯,拽的向前跑了两步撞倒在地,膝盖和脸狠狠地擦过粗糙的草地,火辣辣地疼。

程颂挣开陈宪之的拥抱,急忙去扶她。蘑菇捂住擦伤的半边脸,避开她的手谢罪道“奴婢失礼,郡主恕罪!”

程颂手落在半空,有些尴尬,很快她收回了手若无其事道“去上药吧。”

蘑菇抬头正要找罪魁祸首让他看着人,没成想这家伙早溜得不见人影,寻不到人她只好点了几个圉人“看好小少爷,切莫走远。”

程颂在这她自然不能说让他们防范的话,只能口头警醒两句,与他们二人告罪后便被人扶着去上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施晏城将麻烦打发了去心情不错,回了兰若给他安排的营帐未等脱完衣裳安寝,就有不长眼的往他营帐里闯。

施晏城看着这个没眼色的东西直接骂道“滚出去,老子要睡觉。”

兰诺满脸晦气进来“谁要看你睡觉,带的人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给的钱?”他翻了个白眼把人轰出去“叫温钰来找我拿人。”

兰诺还要进去和他理论被其后赶来的士兵拉住,那年轻士兵贴近他耳边耳语几句,兰诺脸色骤变顾不得在这和他扯皮,低声骂了句转身匆匆走了。

程颂依照他们的约定把话告知,等说完期待着他的回复,但这人依旧和她刚来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安静的盯着她看,他那双眼睛真的让她怀疑他其实什么也没听懂。

她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仁至义尽便也无计可施“那便一切如旧,盼与君再相逢。”

被安排照看的圉人离他们的距离不算远,但她并不是很忧心事情败露,告诉他的信息都藏在闲事的话谈中,加密的暗语就来源于她曾赠给他的书,外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发现的。

只要陈宪之还是清醒的,那这些信息他便一定能接收到,反之……哪怕她求到刘璟的帮忙估计也是无能为力,仅凭外力从布防严密的温家大营抢人还是太冒险了。陈宪之的重要性也远没有到让他们办到如此的地步。

她怀着忧虑的心情紧紧抱了他一下“愿你我皆顺遂。”

她说完将人交给了圉人让马场外看顾的士兵带她离开。身后的陈绎见她离开情绪几乎是立刻激动起来,他探出手要去抓她的衣角“颂——”

“郡主,奴婢送您。”兰若的脸上带着白色的面纱,遮掩住面容,举止大方自然全然没有被之前的狼狈影响到。

也是,作为温钰身边的一把手若是只因为刚刚都提不上台面的事郁结或是记恨,那她以女子的身份也不会站在这个位置上了。

她略点点头“劳烦女君。”

兰若回头深深看了眼哭嚎不止的陈宪之轻声吩咐“小少爷今日的药还未喝,你们去服侍吧。”

她说完抬手做请的手势,谦卑道“您这边请。”

*

温钰由守陵人派出的人引到一个别苑中,那是个面容忠厚的中年人,看得出来他不善言辞为人也木讷,面对着温钰也只会行礼简单介绍两句便要告辞离开。

此番出来除了皇帝其余官员都是没有贴身服侍的下人跟着的,兰若蘑菇都留守在营地。好在皇帝也不是真要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人们自力更生,按着品级分配了太监宫女服侍。

温钰身边乌泱泱跟了一群人。他被吵得脑袋疼指派人进去收拾,那男人看着他们声势浩大的动静忍不住说道“草民们已经打扫过一遍了。”

温钰垂眼看他,用不着他开口身边跟着的大太监就已经斥道“放肆!大人屈尊在此本就——”

“好了。”他轻声打断他尖利的嗓音,无奈按了按眉头,出人意料的他对男人的态度还算得上温和“手下人不懂事勿怪,我不用外边备的东西叫他们收拾是习惯。”

男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解释,一时很惶恐,只会直道不敢。

温钰解释也只是随口,他显然对他的歉意并不放在眼里也懒得听,直接了当问道“你们的村子在哪?”

“在陵园外东行十里的山涧处。”他规矩答道。

守陵人村落一般地处偏僻鲜少与外界人来往一切为服务皇陵存在,这里作为皇室墓葬群,除了第一批随太祖皇帝来此的守陵人在其后又随着陵园规模的扩大不断加派的陵户、陵监人员经过几百年的繁衍,那村子说有数千甚于万人。

而陵中巡视维护皇陵安全的卫戍队则更是庞大,根据他今日听人跟皇帝的禀报应是有八万余众。这八万人在祭祀结束后会在小皇帝授意下削减出一半来随军北上,护卫御驾,甚至此后很大可能成为拱卫京师的力量。

小皇帝还是不信他,也不信刘璟和程宋。这四万人是防他们的,他们从上邑带走的人加上刘璟手下的人一共三万多,加上小皇帝这四万人他就算想在北上时对他们动手以绝后患也要掂量着。

端木集一共带了五万人随同护卫,急召兰诺他也不过带一千余人亲信,至于施晏城更是指望不上,他绝对不可能带自己的人在没有明示的情况下骤然参与。

倘若他要动手,被留下的人尚不知是谁。但用些别的法子也不是不行,不过比起简单动手捅刀子过程要些许麻烦。

他只问了这一句便叫太监给男人赏钱打发他走了。他步入院中心中记挂着事没心思挑剔,简单洗漱后和衣而眠。

从先帝崩逝到而今已三月有余,停尸期一月,其后由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从殡宫移出到青州皇陵,告拜祖宗后再进行下葬仪式。

今日腿都快跑断了也只祭拜了五处,如此看来在这青州少说还要停留半月有余,届时即将到七月,倘若他要办些事情,青州一地多变气候便是极好的存在。

兖州沿线自从被刘璟的人接手后似乎是安定了不少,不好说是打算等他们斗出个结果来再派人交涉还是在筹谋其他。他虽是懒得再干预其事也并不反对他们变法,可不反对不代表他支持,刘璟自己不愿过了也不是他要削他肉的理由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人还在这呢,这人已经密谋着要剜他的肉喂给病入膏肓的病人了。只怕那些肉还未进国库就被那些蛀虫瓜分殆尽了。

他不是那群光头做得到割肉喂鹰的傻事,刘璟办事如此不厚道也怪不得他,大家都得为自己谋个前程。

第二日祭拜完所有温家的先祖小皇帝便让他先行离开,获此殊荣的仅他一人,其余文武百官要跟完全程。这份殊荣的出发点他不得而知,反正没带好心。

莫约是刘璟出的主意,不过这也不妨事,他本也打算皇帝不提自己也要找借口开溜。此举也恰合他的心意,于是也不多加推辞,几番歉然也便从了。

他离开祭拜队伍后并未第一时间回营地反而带了接应的温家一队士兵骑马先去昨晚男人说的守陵人村落一探究竟。

直至傍晚幕落夕阳染红云霞在深绿阔坦的草地上也映出一片灼目的红,温钰骑着马踏过一片血色,抢着时间到了营地。

端木集,兰家兄妹包括施晏城都在外边候着这事太正常不过,出奇的是兰若脸上戴面纱,施晏城戴着脸谱面具。

温钰见着人挑眉道“这么齐整?”

兰诺拽着一张臭脸“你提前叫人回来报信能不齐整吗!”

他翻身下马由着人将马牵下去,大步流星地向营内奔去“干完活回来总要被关注吧,我可是给你们挣吃饭钱去了,让你站外边等着怎么了。”

一行人跟在身后兰诺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阴阳怪气“是是是,您老上朝一天还不够自己一颗纽扣呢,我们是要站外边喝西北风,顶饱。”

“啧,你这没由的发疯。”温钰心情不错,回头踹了一脚也没和他多计较“我们家心肝呢,两天我不着家该吓坏了。”

“家长,”黑白脸谱面具背后发出声音,温钰被打断话依旧笑着看向他“晏城你有话说?”

“不若先将您要的人见了,银钱两讫。”

施晏城不想在这里多留,诚然在温钰面前多刷脸有助于搞军费,但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是无论他怎么刷脸在他心中也比不上兰诺这支亲信。不光是他,端木集也无法摆脱。

不如办完事回去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去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点,顾琰那小子真没几天好活了,倘若温钰没见过人就没了,关键花钱的老板气没出那钱还能继续到他手上?

温钰笑笑没应声,抬腿向主帐中去。

施晏城伸手要继续喊他被兰诺勾住肩膀拉了回去“哎呦我说,你这小子没脑子啊,他都不乐意听了你还往他面前凑。”

施晏城被他一拉落到了后面,眼看人进了帐没了提这事的机会,只得歪头掰下去他的手“干你何事!”

生意没谈好他脾气也大,兰诺被他炸着根本不恼“你带了多少人来?”

施晏城不明所以,但对兰诺的态度如旧恶劣“关你屁事。”

兰诺对着回头的兰若挥挥手打发道“给温钰倒酒去,我给年轻人解个谜底。”

于是兰若和端木集也进了帐,兰诺勾着他的肩膀强迫地把人拉到守卫稍弱的地方,等四下无人,颇为嫌弃地放开他,末了还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施晏城因着他的动作翻了个白眼“你要说什么。”

兰诺重新问了他刚才的问题“你带了多少人来?”

“二十人。”

听了他的话兰诺嗤笑一声“蠢货。”

施晏城被他骂得火大,但未明形势也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只押送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用二十人他还嫌小题大做。

兰诺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是真有些纳闷这样的人是怎么在温钰手底下活这么长时间的,全靠温钰吃斋念佛是吧。

于是他只能提点一句“双倍军费只要一条命,这种亏本生意你干?”

施晏城干脆回道“我又没钱才不干!”

潜意思是温钰有钱就这么干是吧?

他算是无语了,对于这种傻子不直接点明他是察觉不到的,“双倍军费是你的买命钱,顾琰只是个幌子。不然为什么一个病秧子要你带人亲自押送!”

施晏城愣在当场,耳畔不断传来他压低声音的类似于诅咒的话语“你猜我为什么来?三个带兵的都来青州是为了给先帝上坟啊,截杀镇北侯才是那煞神的目的!”

“双倍军费,成了那就是你兄弟们过冬的指望,你死了那就是你发给他们的抚恤金!你脑子里真的装的都是屁眼里冒的东西。”

他那副傻样给兰诺看笑了,怪不得温钰不爱理他呢。一群人过个眼神就心知肚明的东西,还要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说,累死个人。

要不是他这个老好人善心发作,只怕这个蠢货要被指派过去,刀架别人脖子上还搞不清状况呢。

当然他也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比如温钰为什么要截杀刘璟,温钰是怎么告诉他的这一系列细节,在温家都没必要哈。他只要到时候听吩咐然后听天由命就行。

能活着就拿钱滚蛋,活不了就让人把阵亡抚恤金送回去。

兰诺扯着人回帐时宴席早就摆好,除了他们几个外另有几个从属于温家阵营的话事人在里面,甚至于兰诺还从里面看到一个生面孔,不由得挑眉扬声问好“扈尚书,许久未见了也是,晚辈敬您一杯。”

被他称呼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鬓髯浓密看着保养不错,闻言起身笑道“不敢不敢,还是我敬兰将军这青年才俊一杯。”

兰诺听了他这话早上吃的酒直往上顶,被他恶心的难受。又想起名不见经传时被他指着鼻子骂奴颜婢膝,靠着卖屁股上位的污秽之言更是想割了他的嘴。

这老不死的东西一向是刘璟阵营的,他是刘璟母亲的远方堂兄,跟刘璟还沾亲带故的这些年从刘璟那吃了不少好处,平时也是趾高气扬,看不上这个批贬那个,一副举世混浊唯我清流的样子。现在怎么就坐上了温钰的宴席上。

这话不能说,温钰还在上边坐着呢,他仰头忍着恶心喝完那杯酒,趁着侍女添酒的功夫瞥了眼上首的人。

只见温钰正跟个眉清目秀的女人不知说些什么,有说有笑的气氛尚好。

他跟对面的端木集对了个眼神,又看向旁边的施晏城。得,还是那副傻样。

他对他没了指望,收回了视线在心里琢磨,眼见着端木集举着杯往扈尚书的位置去,举起酒盏抿了口,唇角勾起浅显的弧度凉薄又阴黠。

兰若像个幽灵似的过来给他添酒,品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兰诺象征性的问了句“温钰不喝?”

这么好的的酒能便宜了他?温钰发善心了不成。

兰若平静道“小少爷闻到酒味睡不着。”

他眼睛一瞟“那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白水。”

“……”

装模作样挺像。他低头狠狠给自己灌了口酒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不管温钰说什么鬼话他都不带信的了。就这演技,别上朝了好吗?去唱戏能给人骗一愣一愣的。

一处偏僻营帐内,顾琰憋着一口气艰难地扭动了两下手腕,他身下东西很粗糙,脑袋动了两下后被不知是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双肩被迫张开,胳膊被粗粝的麻绳绕过颈部捆到身后在手腕处打了个死结。

这样的捆法像是在对待牲畜,正常人稍微动一下就呼吸困难,对他来说更是两眼翻白的程度。

施晏城还真的丧尽天良,好歹他帮他出了不少主意被卖了不说他给求个情吧,还关这么烂的地方。他气若游丝的在心里骂他,眼睛睁开后两秒又关上了。

没什么好看的,眼前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是到黑夜了还是被蒙了一层黑布。

他无法依靠日光判断时间,当时被端木集打昏是在申时,火车即将到达青州。他胳膊已然被捆的没有知觉了,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

青州皇家陵园具体地点不可知,但想来定会远离定势聚居地以保证皇陵清净不被打扰,哪怕坐汽车捞他过去少说也要一个半时辰。此时外面无异响可见不是繁华之地,难不成施晏城找了个山中屋舍把他关了?

他艰难地吐了口浊气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了出去,现在重点不是施晏城把他运到哪了,重要的是就现在这种情况他能不能活着见到陈宪之,只怕温钰直接叫人把他半路搞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意识再度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的眼睛一下睁开。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应该是在问外面的看守“里面的人醒了吗?”

他皱眉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心一横抬头往后撞去。

“砰——”

巨大的声响把帐外的蘑菇吓了一跳,将手上的餐盒交给身后侍女赶忙让看守开门。里面的人可不能出事。

骤然出现的光线让他瑟缩了一下,模糊的视线中女人焦急的神色是剧痛为主旋律的他的脑海中最后一抹色彩。紧接着他就被卷入了昏沉的暗色中。

外面不断有人路过奔走的脚步声很难让人忽略,特别是本就觉浅的病人,哪怕这个病人被喂了一定剂量的麻醉药剂。

陈宪之艰难的揉着额头抱着布娃娃从床上爬起来,外间守候的侍女很快进来轻声问“小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他愣了一下问道“这是哪?”

侍女本来做好了得不到回应的打算,从她进来开始就已经有人去通知上面了,她不过是来安抚他苏醒时见不到人产生恐慌感。

但她也只是有一瞬的不正常,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和语气尽职尽责回道“是青州皇家陵园,您要见家长吗?”

“青州是哪?那是谁?”他捂住额头神情痛苦,似乎是有数不尽的银针在他大脑里穿梭,整个人又像是被火车碾过几遍,浑身都疼痛不堪。

侍女在心里叹了口气料想她们好家长又要继续发疯了。不过这也算医师说过的间歇性症状其中之一,作为专职照顾他的侍女自然对此有所准备。

她简明扼要回道“青州是您的家乡。至于家长是您的家人。”

“……家人?”他应该有些困惑,嘴里在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

侍女见他情绪还算稳定,主动开口问道“您要更衣吗?奴婢唤人传膳进来。”

他抿唇略显局促地摇头“我想自己待一会。”

侍女依言顺从告退,但依旧道“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他勉强笑了一下,与前些时日完全不同的疲惫感出现在他身上“我会的。”

侍女退到屏风后对他的行为不甚放心,出于谨慎她将陈宪之的异常禀报了上去,等她回来听着里间没了动静以为他又睡下了,便轻手轻脚进去打算帮他掖好被角。

“啊——”

温钰抬手制止了女人继续的话,偏头看向兰若嗓音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小少爷在营帐内休息然后不见了?”

兰若垂着头低声道“您恕罪,已经派人去寻了,帐内衣物钱财都未少料想小少爷不会出走很远。”

温钰笑了一下“瓦森纳尔小姐失陪。”

女人拢了拢身上华贵的狐裘披肩笑得善解人意“那就不打扰温大人了,预祝您一切顺利。”

温钰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实在渗人得慌,好在这种假笑在他转头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他一起身下面一行人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双手向下按了按“有些家事各位请便。翔散,晏城,替我聊尽地主之谊。”

兰诺见他身旁低眉顺眼的妹妹心中有了分晓,十分自觉地起身跟上去收拾残局。

他跟在后面还没搭上话,就听有人来禀报“找到小少爷了。”

温钰挑挑眉,这次顺利地出奇。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架着面色惨白的家伙到了他面前,温钰坐在他刚逃离不久的主帐内按了按眉心。

陈宪之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前,赤裸的腕足通红一片,鼻尖眉眼泛着哭后的潮红,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他的玄色披风。

温钰似乎是有些无奈,蹲下身子到他面前捏了捏他通红的鼻尖“你这是做什么?”

他很恐惧他的触碰,身子在不断颤抖眼中的惊恐不似作伪,他双手撑在长毛地毯上,身子不自觉向后仰。

虽是如此他眼中却没有之前的无辜与纯稚,尽有恐惧却无畏惧,隐藏在眼底从未所见狡黠与灵动让他挑了挑眉。

“告诉我亲爱的,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以不容置哙的力道掐住他的咽喉,只有用力地将头仰起他才能勉强看清他的面容,男人背着光,炽烈的眉眼藏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浅淡。

这真是一张分外附和他审美的脸,美得犹如神迹。如果那老头子今晚将他卖给这个人,他倒真不必反抗,看着样子这位主顾也不是喜欢玩某些怪异游戏的人。

陈宪之眼睛弯了起来,歪头舔了舔唇角“听您吩咐,我的主人。”

“哈哈哈哈……”

他毫不掩饰他的愉悦,他凑近过去吻了吻他的眉眼,抬起手触在陈宪之俊朗利落的脸颊,像一个刚刚收获新年礼物的孩童,眼里满是兴奋的颤栗。

“真是……漂亮极了。”

他手掌心蜿蜒的伤疤在他眼中一闪而过,手指轻巧带过他眼角渗出的泪滴,陈宪之被他松开后的第一件事是咬上他的尾指。并不疼,但极具诱惑性。

温钰垂眸只能看到他柔软的黑发还有泛红的眼尾,他纵容着他的动作,吻了吻他的发顶“陈宪之,这是你的名字,记住他。”

“那你呢?”他松开他的尾指,含着笑去吻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畔“我主人的名字又是什么?”

温钰并不喜欢这样轻浮的称呼,尽管很爽。他将人带回来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你叔父,温钰温喻之。”

青年挑了挑眉“如果您喜欢这样的称呼,得加钱。”

温钰被他逗得失笑“让你叫一辈子需要多少钱?”

他纯黑的瞳仁在白亮的灯光映射下,因着这句话如繁星坠入眼眸,亮得耀眼。

陈宪之挣开他的束缚,掰着手指一笔一笔跟他算清楚“假如我能活到六十岁那便还有四十四年,一年三千两白银,看在你实在漂亮的份儿上,只要你十三万两如何?”

温钰不言不语,垂眸看着他。

陈宪之见他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以为是他要价高了,不由得也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一派假模假样善解人意的样子,实则眼中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看你这么年轻只怕没什么钱,十二万两!不能再少了。”

他自我认知只有十六岁吗?那个时候的陈绎是这样刻薄又现实的孩子啊。

他捏了捏他的鼻尖“收起你的眼神,我给你二十万两,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一提钱陈宪之的眼中丝毫没有对皮囊的痴迷与对欲望的渴求,全是对金钱的虔诚。“如果你能从他们手中将我买过来,那我全身心属于你……叔父。”

温钰笑着替他理顺长发掖在耳后“只有货物才会用买卖这个词,我的宝贝你只需要属于你自己就够了。”

这样的称呼似乎有些过于肉麻了,这样的情话他耳朵都要听的起茧子了,不过这在温钰递过来的一叠银票面前根本不算是,他为他的金主贡献了他最灿烂的笑容。

在金主貌美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叔父我是如此爱你。”

温钰让他逗得没法子附和似的点头,控诉似的捏他的耳垂埋怨道“这恐怕是你几年来对我说过最好的话。”

陈宪之亲了口银票重复着甜腻的情话,比刚刚糊弄温钰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兰若拿着药膏上来,一眼被陈宪之瞧中了她手上的盒子,青年握上她的手“好姐姐这个盒子能给我吗?”

兰若的木头脸第一次有些碎裂,求救的眼神瞄向温钰,男人似笑非笑的把人拎回来按到床上躺着“谁是好姐姐?”

陈宪之厚颜嬉笑着去吻他“叔父是漂亮的神女姐姐。”

“油嘴滑舌。”他咬了下他的下唇,接过兰若手上的盒子取出药膏,盒子塞到他怀里“这个给你,乖乖躺着给你上药。”

他的脚底被磨出了血,尽管他自己并不在意但温钰依旧坚持要给他上药,他又想起刚刚他掌心的伤疤,将银票塞到匣子中,伸手去拉他那只手。

“你的手呢,怎么不上药。”

温钰推开他捣乱的手,蘸取了药膏轻轻的涂抹在他的伤口处。药膏质地很细腻,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陈宪之有些痒腿一直想往后缩,被男人强硬的按住。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温钰只好回答他的问题“有个乖乖不喝这些就会饿到,不需要上药。”

陈宪之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牙尖,咽喉不自觉地吞咽着“他喝你的血吗?”

“是我主动喂给他。”他轻笑了下揉开药膏上好药后将东西还给兰若,在侍女奉上的铜洗中净手擦干后让人退了下去。

陈宪之若有所思应了一声“那他人呢?”

温钰把人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以免将药膏蹭掉“人不是在这呢?”

陈宪之先是沉默片刻然后以一种不可置信的惊叫声质问他“你喂我喝血?!”

陈宪之觉得这狗东西一定是疯了,脸色奇差无比,但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后又强挤出一抹假笑“我的好叔父,你在开玩笑吧?”

温钰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手上拿着个孔雀羽扇慢慢的替他扇风“闹腾了半天累了没?睡吧。明日带你见你的好朋友,出去透透气。”

一说出去透气陈宪之来精神了,一骨碌翻过身来往他身上爬“去哪玩?”

温钰被他缠的没了法子,托着腮装模作样想了一会“投壶怎么样?或者你喜欢看人踢蹴鞠。”

他像个孩子似的缠在他身上,闹到半夜才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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