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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述今日不去踏足医院是纠结权衡之下的决定……事实上自从陈宪之搬到医院就不再想要他的陪护,聘请了两个护工照看自己只接受他们偶尔的探视。

照他的话来说“长久和你在一起可能会导致我临时反悔的。”

虽然祁述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陈宪之一直都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他不会为了和他的私人交情而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哪怕只是动摇。

不过因着他的坚持,他也妥协了。不妥协还能怎么办呢?他不禁问自己,如果不妥协你能怎么办呢?和他在手术前大吵一架?得了吧祁述,就算你有理和他吵起来也得不到结果的,他会卖可怜或是打感情牌,然后你就会可怜兮兮地去认错然后任由他摆布。这样的情形在他们两个人的交往中屡见不爽。

所以最后一天来临……他也就默许了陈宪之为自己挑选的道路。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接受,不是谁都能坦然的目睹挚友的离去的,陈宪之会允许他的懦弱。

但陈年坚持想去,这是陈宪之很喜欢的孩子,祁述知道他的偏心并予以默许。在他看来这也是陈宪之任性的对于过去的自己的补偿,是一场时空交错下的弥补。

在他回来后祁述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询问两人交流的事只是对他两手空空回来保有质疑“你让家长把带去的点心全吃了?”

虽然带的多,但那终究只是让陈宪之看着开心的祁述明言跟他说过陈宪之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量,不可能再多了。

“没有……那个大夫说家长不能吃全扣下了。”

陈年的解释让他放下心来,被拿走比全进了陈宪之嘴里让他更放心,他放过陈年回去继续收拾家中。陈年跟在他身后,祁述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心绪不宁的时候会收拾东西来分散注意力,待在陈宪之常待的环境中能让他放松下来。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这些日子他早就把能干的都干过了,只是过于焦虑让他很难安静下来,他也不想问陈年他怎么样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这对他现在的状况来说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坐椅子陈年找了个小板凳坐他一旁,两人托着腮发愁动作如出一辙。

“晚上你去接小琢回来,咱们三个吃顿饭,明天去庙里——”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陈年扭头看他,他捂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内便又陷入了沉默,陈年说“家长没多说什么。”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多担心他。

“他什么都不会多说的。”祁述有些挫败地说“他从来不会对别人多说什么。”

陈宪之是一个很独的人哪怕他自己不承认这一点也一样,他本能地不相信任何人哪怕他在平时信任你,也会在面临危机时将全部事情托付给自己,习惯性将其余所有人排斥在外,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没人走进过他的心里。

他会在万事无忧的时候融入人群,等发生什么事就会一声不吭的离开。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会迫不及待来和你分享,他依赖你陪伴你……祁述觉得这没什么好矫情的,但他确实在某些时候已经无法忍受他将他一厢情愿地排斥出去了。

不过他几乎没跟陈宪之提过,他们两个是朋友但也是主仆,他不想毁坏这种已经很稳定的关系,而且……这种时候他也不想给陈宪之的心情造成影响,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放平心态面临那个手术。

当然这些话跟陈年说也不合适,所以他也只是说到这里,看起来像是在宣泄情绪。陈年明白祁述现在不需要倾听者,所以他轻声离开给他自己留出空间。

*

温钰透过镜子看着自己因为长时间未曾入睡而通红的眼睛,眼袋有些下垂,下巴上爬满胡茬,细看下眼角甚至还能看到一两条皱纹,他像是个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

他近乎有些神经质的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布满血污的双手,看着上面的颜色逐渐消失,心中压抑的那口气却越发膨胀。

“咣当!哗啦啦——”

兰若夺门而入,崩碎的玻璃残渣散落在房间内,温钰的画摆在房间正中央,她只看了一眼便艰难地挪开眼,她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温钰现在是有点不太理智的,他从梳洗间出来歪头看向那幅画。很简单一枝白玫瑰落在血泊中,血泊由一个面容模糊的长发男人提供,血液从他手腕处的豁口上滴落不断供给血泊,白玫瑰花瓣染上血色这使它像是吸取血液存活的异端。

而温钰现在也正是这样的,他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端有些湿漉漉的,这种颓败感使他美得惊人。

“……回上邑。”他声音听起来还算是冷静但兰若不确定他现在还有多少理智,为了画这幅画温钰三夜两天都没睡过,除了必要的进食和其他行动外这三天内他谁都没见过。

屋内一片狼藉的状况也让兰若心中的忧虑愈发加深,他现在确实是有些让人担心。

温钰的动作有些僵硬的迟滞,他近乎是有些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窗边用力扯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打在他身上,自虐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它的结果是生理性泪水的溢出。

“回上邑。”温钰为那幅画盖上画布,他眼中的光彩明显回笼,虽然现在还有些过了头的萎靡,但并不影响他的威慑力,他珍惜地抚摸了一下那幅画任由他们将它带走收留,对着兰若重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兰若应下这回事跟他提起更重要的事“京都乱了,内阁单方面同意了查尔斯修改条约的要求,由我们主导下的通商提案也被允许通过——家长您现在需要休息。”

她中断了谈话事实上只是她一个人单方面的诉说,虽然他看着很正常但长久的陪伴下来她清楚的知道温钰有些失控的,可能是因为长久未休息后大脑的疲惫也或许是他又陷入了什么画家独有的通病中——这都不是问题,但温钰要清楚他不只是一个画家,那只是他喜欢却不能涉足的身份。

以前一直都是清楚的,但遇到陈宪之之后温钰给自己制定的那个界限就越来越浅淡了。温钰是一直都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位置上,现阶段又要去做什么的。他很少迷失方向,哪怕在这一过程中有质疑这也无足轻重,他终会找到航向这是他的责任。

但现在他有些迟钝了,兰若说不清毕竟她也没有什么感情经验来帮她总结这一点,她的半生都为温钰服务着。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的感性逐渐压过理性了。

温钰一直都是一个称得上是情感淡漠的人,他对情感的需求很低,只需要同人群维持最简单的关系所获取的东西就能支撑起他的情感世界,他有服务自己的一套情感逻辑,使他可以待在自己的世界中完成自洽。

但这不代表他不需要同谁建立起关系,人始终都是社会性动物,温钰年轻时就是及时行乐主义(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也并未有改变)他有过很多任男友,对于艺术家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他的情感上作为主导的也一直是这个身份。他疯狂地迷恋能给他提供灵感的一切人,他对美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温钰也总会吸引到那些他以为美的人。

他曾经的男友有和他同职业的医生,水手,律师,歌舞剧演员,警察……多到兰若记不清的程度,他们其中有爱他的,也有单纯因为他的脸或是权势被吸引过来的不全是好聚好散的结局,温钰也确实对其中一两个有过特别的喜欢,但这远远达不到现在来说的痴迷的程度。

他已经在发疯了。兰若想着,但她只是服务他的人无法真正的以强制性的语气跟他说“你现在立刻去休息。”

这是不可能的,温钰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她想着刚刚那幅画跟他说“如果您想,那个消息并不难听到。但您现在需要休息。”

温钰看了她一眼,他们已经在一起太长时间了,兰若又不是迟钝的人所以她能窥见他心底隐秘的恐慌也是显而易见的。

已经第三天了,那场手术早该结束了。手术结果呢?

他在回避这个问题,哪怕他期待着陈宪之的死亡——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他也踌躇不前。

面对着温钰探究的眼神兰若很坦然,比她平时更和善些的形象,她摊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奈“为了防止我向您透露,我也不知道。”

温钰明白她的意思,他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直到他们红起来让他的脸色不再像个死人一般难看才停下“下去吧。告诉荀宁浅晚上来见我。”

他需要休息,为私人事情耽搁已经够久了,人不能总是任性的当个孩子,何况他也已经不年轻了。为自己阵营的人划分代表胜利者的肉也是个大工程,这一切都远比沉溺在情绪中来得重要。

履行完自己陪伴者的责任兰若又恢复了冷淡的样子,她问“需要提前向老爷告知吗?”

温岚这些时候对温钰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好,从他离开上邑起半年内他都没有回去,温岚对此很有微词。他一直以为温钰是想要将重心挪向沪上,因为那里能更好地协调一群容易惹事的下属,更快的对他们阵营的不安分因素进行镇压。他是不认可的,因为上邑是温家几百年的大本营,他们的势力在坤州已经定型且几乎是不可更改移动的,他希望温钰服从传统。

虽然温钰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他也不是那种会万事都和温岚解释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复杂父子关系让他本能地不想和温岚有过多的交流,他不想修补也不想被桎梏,放任冷淡反而两个人都体面。

就现在来说他也没有好心情回去陪温岚消磨“说一声。”

一切都询问完兰若贴心地帮他拉好窗帘带上门出去,等温钰休息完将会投入对京都事务的处理中,在此之前她需要整理出一个大概和荀宁浅达成一致。

*

安德烈有点狼狈地避开刘璟砸来的东西急声解释妄图叫停他这种私人性质极强的报复泄愤行为“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他苏醒需要时间,你不能这么——shit!”

刘璟揪起他养在办公室的兔子,伸手探出窗外“我的诉求还不够明白吗?把人弄醒。”

“混蛋快停下,你这是医闹!”安德烈暴躁地冲他跑过去意图抢救自己的心肝。

办公室内的动静不小惹得路过的护士们都忍不住皱眉张望,但无人敢真的进去管这壮事。程宋出事到现在两天刘璟得知事情的当晚就赶了过来,彼时安德烈刚刚结束陈宪之的手术又马不停蹄地被刘璟扯去投入另一桩“命案”。

老实说他这辈子都没那么玩命过,刘璟还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他无数次告诉他“感恩上帝吧他只是受了皮外伤,其他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程宋的伤势和那些断手断脚的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刘璟要抛下所有的事来守着病房甚至现在在此对他威逼利诱,还带人围困了整个医院。这可算不上什么正面新闻。

他敢打包票要是程宋醒了看见乱成一团的现场刘璟这个在上面火上浇油的家伙绝对讨不着好处。

刘璟几乎是抛下手里的一切赶了过来,什么鬼佬子的内阁皇帝他根本就不在乎,只有程宋在那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卖命。程宋要是死了他肯定立马转头和温钰统一战线玩死那群老不死的。

现在程宋出事,那群人非但没有什么风声反而直接瓜分了他在朝中建树的行为更是将他推到了爆发的边缘“皮外伤为什么还不醒!说到底就是你医术不足,废物东西!”

安德烈的骄傲脾气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吃亏,他不再顾忌程宋的面子对他怒骂“自私自利的家伙,看看吧你现在将程宋的东西搞得一团糟!”

祁述被护士领着路过这间充满变故的办公室,眼中的质询越来越重。护士压低声音说“希望您不要随意走动,医院不太安全。”

“呃,当然。”祁述跟了陈宪之那么久当然不是愣头青,不会上赶着触这些大人物的霉头。事实上他现在心里也容不下他继续去关心旁的什么了,一个陈宪之的状况都能把他逼疯。

那场手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前面都很顺利,直至在伤口缝合时陈宪之的伤口止血困难,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他身上的伤不是很好恢复,通常一道小口子别人捂一下就好了,他则会血流不止,在不旁人多流出两倍的血后才会停止。

安德烈的话他听不懂,这个洋医生在谈论起自己专业范围内的知识时他所知道的一些雅言并不能支撑他流畅的表达完整个叙述。

不过最后的结果也算是有惊无险……陈宪之还有心跳,换句话说他还活着。今天是他第一次得到允许来探望,据护士说他苏醒过一次,不过很短暂,在饮用一部分流食后就又昏迷了过去。

护士把他从重兵把守的医院外弄进来,近几天一直处于高压下显然让她的心情好不了多少,跟他解释也是尽量简短“病人昨天苏醒不到一刻钟,他现在身体还很脆弱不适合多活动,探望时间一刻钟我会提醒你。不要尝试叫醒他。”

她最后的警告也只是出于职业习惯,事实上陈宪之现在的状态根本叫不醒。如果祁述有本事把人弄醒她或许还要惊诧一下,但并不会生气,谁知道这个脆弱的二号病人什么时候会停止心跳,能让他睁开眼是安德烈心中的一大心疾。

至于为什么是二号病人——安德烈现在就在因为一号病人的事和家属大打出手以便维护自己的名声。

祁述站在医院光洁地有些过了头的门外,探着头试图通过门窗上的小窗口提前窥见到陈宪之情况,这种急切紧迫的心情已经足够让他忽略掉这里面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

护士检查完他的情况推门出来请祁述进去“身体状况良好,如果有问题你可以喊我们。”

得到允许后祁述匆忙奔向病房内,青年穿着条纹病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瘦削的身形几乎让祁述以为他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要不是此前护士的话和他胸膛上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起伏他真的要以为——好了打住你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深吸一口气从脑海里扫除糟糕的想法,他先是花了几分钟仔细检查了陈宪之一遍,确保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或者是受到虐待的痕迹,然后让自己放下心来开始整理病房中的装饰。

他做不了什么唤醒不了他也没办法解读病症这一切是那么无力,甚至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现在在这里陪护也不行,但陈宪之总是会醒的,收拾出他习惯的装潢他看到自然也就会知道他来过。

这也许会让陈宪之放心一些,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这样会让他好过一些,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并且做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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