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倘若遭遇毁天灭地之难,连肉体都稀碎,如何不死?”展重阳语重心长,“灯塔水母,饶是造物主偏爱,被比它大的海洋生物吞噬,也逃不过死……所以,御阳,切莫轻敌人世间。”
“我关诺隐怕过何人?前路没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我还要绕路走……绕道有了,遇佛杀佛、遇魔斩魔便是!”
为爹的眼里,孩儿再大也是小宝贝。即便关诺隐形似大放厥词,他仍然觉得合情合理!
十年再见, 他家的御阳小儿,变得愈发帅了。
若非自知关诺隐的自我痊愈力强到惊人,除非脑子糊满了浆糊,展重阳才会连开三枪,一探究竟——
展重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偏偏时光足够漫长,他的心态崩掉不够阳光,不然,他或许会尝试一下自己会不会跟孙悟空那般与天地同寿……
当下,他活得太过无聊虚弱了,只一心求死啊……
当年的奇人奇遇加上本身奇才,炼制出神奇的不死药,才让他躲过阎王爷的生死簿,苟活到如今。曾经的故人再也不见,一茬一茬的都是故人后后好几代,让他不胜唏嘘感慨……
而关诺隐作为长生不死二代接班人,筋骨健壮,自我保护力堪称完美,从未受一星半点伤。如果不是十年前的那次出其不意的探测,他也不敢断定这个‘小儿子’能否陪伴他活到天荒地也老……
结果,很满意。
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是,这一定不是他御阳小儿的底线……
他神经错乱地想探勘,关诺隐这个不死之身的命门,亦或者说死穴!
真的要那么惊心动魄变得支离破碎,才能窥探他究竟能否绝地复生??
刺激……却玩不起了!!!
因为,他似乎老糊涂了,身体老化了,智慧也跟着消亡,这些时日他时而清醒时而犯浑。他要趁思维清醒之际,交代好后事……
“御阳我的儿,你脸上灼伤如何了?”展重阳欲抚上他的面颊,“看你救出那一家三口,毁容后的脸老爹也痛啊!”
关诺隐拂过他的手,面若冰霜:“你会关心我?我以为你没有心!”
“是的,老爹千不该万不该开那三枪……伤了我儿的心!趁我还清醒,老爹承认错了!”
“我怎么感觉你还没玩够呢?展御阳的命也是命,他的命被你收回了,所以我是关、诺、隐……”
关诺隐将自己的名字发音特别重。
心声居然都被儿子揣摩到了,展重阳不敢瞎想,“我们父子的桎梏何时消啊?我儿,老爹若是轮回去了,谁陪你悠悠万载?”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清脆悦耳。
“咯咯咯……由我陪囖……”
来人扎着两个蜈蚣小辫,灵动跳脱。
一转眼便如同小兔子般蹦到了父子二人面前。
“他是不死之身,我是灵魂不灭。老公公,在这浩渺的人间啊!可以陪你家小儿子直到天崩地裂、地球末日的人只有我啊……”
“看来你是皮痒了……”关诺隐闻言蹙眉。
“小丫头,你前身是谁?这话可不像垂髫小儿能说出口的……老公公也不兴乱喊……”展重阳难得跟关诺隐阵线一致!
“我叫关千灵,这具身体七岁了。起点不重要,终点才重要……我的老公公大人……”
来人正是小魔女关千灵!
“皮囊看起来甚好,甚好!若灵体不是乌七八糟,我倒赞成这门亲事!”展重阳捋捋他的白胡子,品了又品着送上门的小儿媳妇。
“对啊对啊,人家是真心的……”关千灵眨巴眨巴着流光溢彩的眸子,“有趣的灵魂才万里挑一嘛……”
一旋身,她飘忽间来到展重阳身畔,献上大礼:“这是儿媳妇前世去一高门大户做法事,就那么装神弄鬼一通,那个军阀太太就送了我一祖母绿戒指,当时我去了趟当铺,当铺开了天价,我寻思更有妙用留着没当,如今是真正找到他的主人了……”
关千灵说完,展重阳只见自己指尖多了枚色泽莹润,价值连城的戒指。
他可是识货的,这货可与他胸前所戴项链相得益彰,都是古董界的扛耙子!
甚得展重阳欢心……
“还有啊,老公公,不要低沉,不要消极,人世间多好玩,余下岁月我嫁过去陪你闹,陪你吃,陪你走遍名山大川……”
方才握住老先生掌心,关千灵可是偷窥到了他的灵识,真的有求死之心与对古董爱不释手的情怀……于是她拼命画饼总是没错的!
“你套路错了人……”关诺隐按住了作妖的关千灵脑袋,“自己的性别底色搞搞清楚!你是公的……”
“可人家现在的肉身是女孩啊……人家不想喊你粑粑了,只想喊老公嘛!”关千灵好死不死垂死挣扎,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你一直一直是少年,年岁媲美一只老妖怪,我不得随行就市,跟着你变幻……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灵魂对你真心真意嘛……人类多脆弱,一不小心就死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展重阳立马倒戈,被关千灵收入麾下。
“老公公都默许咱俩了耶!诺隐,我说你啊……你该不会喜欢累赘一般的人类童悠寻吧?她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而且,跟她在一起我掐指算过,你会有天劫的!我违反天道再提醒,我也怕天打雷劈的哦……”
“天劫?”展重阳后知后觉!他活了三个多世纪,已然太老了,磕不动,算不清,老眼昏花,听到这两字不觉浑身战栗——
轰隆隆,罕见的冬雷滚滚,天际黑的遮云避月。
此时此刻,一群渺小的蚂蚁从三人面前慢吞吞爬过,所过之处不留痕。
关诺隐微微使劲,一道浅紫色灵体从关千灵天灵盖即将抽离而出,下个归属便是地上的蝼蚁……
展重阳深知儿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阻止是阻止不了的,他只好侧身不做观众。
他开始有点老糊涂了!逃避吧,逃避也好……
这偌大年岁,通达古今,深谙命定不可违!
“人家不想做蚂蚁啊!人家只是不想你再经历百年孤独,粑粑粑粑,救命……”关千灵吓得张牙舞爪,五官变形,小小的身体化身扑棱蛾子!
关诺隐仿佛屹立于万丈如墨夜空之中,说出一席话令关千灵胆寒:
“小人儿,我关诺隐通晓你前世今生,我的情劫若是你,我选择终生孤独……还敢再一次次抚触我的逆鳞么?”
关千灵逃也似的跌落在离关诺隐远远的地面上,浑身抖如筛糠:“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但是,今日我以小猎户之命以死谏言,千万不要去云白山,它海拔3767米,能致人粉身碎骨……”
“可笑!都以为自己是先知,都爱以上帝视角批判凡人……”关诺隐嗤之以鼻。
“我儿啊……”展重阳悠悠叹息,动之以情:“呵……我已对凡尘毫无眷恋了,只想你早日跟我回异人村,那里有你翘首以盼的母亲在等你啊……”
“不急,这边我还有未尽之事,若急的话,我家里那个赝品,你可以带走!”
“待这边要事处理完毕,就随老爹回异人村!”
“且先等吧……”
“御阳我儿啊!你要尽快,老爹等不起了……”
关诺隐不再说话,挥一挥衣袖,融入浓到化不开的夜幕中……
天空冬雷滚滚,有狂风暴雨迹象。
暖黄色仓库改造成的房间内,篝火燃烧得噼里啪啦……
寒暄了半晌,老泪纵横的拓无恙去室外接了个电话,便进来打招呼心急火燎跟阿强商量着要走。
“爸爸,怎么那么急着走?不能多待一下陪陪妈妈吗?”童悠寻追过去拦住他们的去路。
华冰清眸光几不可闻地黯淡下去。
“公司有重要的决策等我回去主持,宝贝女儿,等我处理好了马上回来接你们!”拓无恙语气急促。
轰隆隆,又是一道天雷。
震得人心乱如麻。
“可是这种天气,天色又暗了……不能明早再出发吗?”童悠寻不依不饶。
“不能等了,事发突然!这几天耗在这边找你们,公司那边乱了套,恐怕被奸人钻了空……”拓无恙说得情真意切。
童悠寻有些半信半疑。
只听卧床的华冰清缓缓道:“让他走吧……我早已等成了习惯!”
这句话反而刺激了童悠寻,当年爸爸也是找各种理由不回家,最后被外面其貌不扬的小三勾引,差点弄得家破人亡。
“不行,爸爸,要走就带上我们!”
拓无恙迟疑不决。
“那……阿强给我又收回的无限余额金卡呢?做不到带我们走,就留下卡……”
这一世,童悠寻铁了心要护妈妈周全。就像从关诺隐手里接过接力棒, 她一定可以的!
拓无恙还是犹豫不决。
可笑的亲情,短暂的良心发现,江山多娇易改,渣男秉性难移!
“嘟嘟嘟……”
已坐回驾驶舱的阿强频繁地按喇叭催促。
童悠寻被吵的脑袋嗡嗡响。
她斥责拓无恙道:“爸爸,你就这么指使手下人惊扰妈妈的清修?她是病人,耐不住噪音!”
没等拓无恙狡辩。
童悠寻大步流星走出去,拉开车门,一把将阿强拖出来,一顿输出:
“搞什么?催什么催?做人最重要的是良心!今晚越是这样迫不及待,我就越要跟你们一起走,不止我,我还要带上妈妈……”
“十年啊,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三五载,是十年没见啊,能不能把深情演绎得久一点点……”
仿佛透过墙裙看到了室内孤寂的妈妈,童悠寻奄奄道:“妈妈苦苦等待了十多年,人等不到人,钱等不到钱吗?男人跟女人真是两个极端啊……”
“我不想再像十年前,任其摆布,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倒要看看爸爸这次回去到底是人约黄昏后还是公司真的出事了!!!”
拓无恙真心发现他的女儿彻头彻尾改变了,她立在车前,桀骜不驯,像个战士!攻势凌冽,什么时候突变的?说不清道不明……
风雨欲来花满楼的趋势,耳畔呼呼作响。
拓无恙妥协:“一起走吧!”
童悠寻附议:“带上静姨,听妈妈说,她孤身一人,又聋又哑,很是可怜!”
明明自顾不暇的,拓无恙笑她的天真,不得不应允。
静姨了解到她的用意后,迟疑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了。
照顾了十年华冰清,俨然成了她的肌肉记忆,如果突然空下来她会很不习惯,更何况她也是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简单收拾了行囊后,
阿强背了华冰清出来与童悠寻,静姨坐在后排座位,一行五人出发。
瓢泼大雨如注,狂风如野兽般在树林呼啸,密密麻麻的植物在风雨中疯狂打摆。
顷刻间,开车视野变得极差——
阿强踩了刹车,报告:“拓总,雨太大了,前面路段貌似有石墩子,看不清晰,要不要原路返回?”
“这是雷阵雨,大抵持续不久,再开段距离看看……”坐在副驾驶的拓无恙亦是忧心忡忡。
于是,车子不疾不徐又行了半个钟。
又遇风雨中的石墩子挡道。
阿强怨怼:“老天爷,是不是又绕回来了?还是就绕不出这石墩子?”
“传说中的鬼挡墙?”拓无恙怔怔。
一出口,众人慌了神。
“那我试着开回去?”阿强心慌后怕。
拓无恙无奈:“没办法了,先回去再说……”
阿强点头,调转方向。
半个小时后,似乎在丛林里越来越深了,倒是雨势如拓无恙所言渐渐小了。
阿强不敢声张,他们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导航在这密林深处形同虚设。
雨声越小,森林中的骚动声越明显。
“嗷呜……嗷呜……嗷呜……”
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车内,隔着厚重的车窗听不真切,但是漆黑的雨林周遭的氛围也令人毛骨悚然!
阿强慌乱地打开了远光灯,即便是壮硕男人他也快吓尿了:“拓总,我们该怎么办?”
拓无恙惊呼:“地上潮湿,明显看得出有狼爪印,有狼群潜伏在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