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时，宿舍楼的走廊飘着潮湿的雾气。万梅抱着课本往楼上走，凉鞋踩过水磨石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三楼转角处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瞥见楼梯扶手的倒影里，有团暗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是件被风吹起的裙摆。
“又来推销了。”对门寝室的小琳抱着洗衣盆从她身边经过，声音压得很低，“昨晚敲了我们屋三次门，问要不要红衣服，神经病吧？”走廊尽头的窗户哐当响了一声，冷风卷着梧桐叶灌进来，万梅看见小琳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所外国语学校的女生宿舍建于九十年代，深灰色的砖墙爬满爬山虎，每到深秋就变成暗红色，远远看去像凝固的血迹。半个月前开始，每到熄灯后，就有个穿红裙的女人来敲寝室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潮湿的尾音：“要不要红色的衣服？”没人见过她的脸，因为每次开门时，走廊里都空无一人。
万梅把书包摔在桌上，镜子里映出她眼角的红痕。下午和男友吵架时，他把她送的红围巾扔进了垃圾桶，理由是“红色不吉利”。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弹出男友的消息：“冷静几天吧，你最近太暴躁了。”她抓起枕头砸向墙壁，挂在墙上的红衣玩偶被震得晃来晃去，塑料眼珠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凌晨一点，万梅还盯着天花板发呆。隔壁床的小夏突然翻身坐起，声音里带着惊恐：“有人敲门。”
“砰、砰、砰”，敲门声从走廊尽头由远及近，像某种缓慢逼近的心跳。万梅攥紧被子，听见那串脚步声停在她们寝室门口。金属门把转动的声响里，混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是红裙扫过地面。
“要不要红色的衣服？”女人的声音贴着门板传来，带着潮湿的喘息，“很美的红色哦。”
万梅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路过洗衣房，看见晾衣绳上挂着件陌生的红裙。那布料红得不正常，像被水泡过的猪肝色，袖口还沾着可疑的深色斑点。她猛地坐起身，对着门大吼：“滚！谁要你的破衣服！”
敲门声戛然而止。万梅听见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偶尔夹杂着布料拖地的声响，像有人拖着条浸透的红毯。小夏颤抖着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寝室门时，她们看见门板下方的缝隙里，渗出几滴暗红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接下来的几天，红衣女人再没出现。万梅却越来越烦躁，她开始撕毁课本里所有红色的批注，把手机壳换成黑色，甚至连口红都扔进了垃圾桶。直到周四深夜，她刚合上眼，就听见楼下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像是有人从地下车库上来。
“叩叩叩”，敲门声这次格外急促，像要把门砸穿。万梅翻身下床，看见小夏缩在被子里发抖，手机屏幕映出她惨白的脸：“梅姐，别去……”
“怕什么？”万梅抓起桌上的台灯，金属底座在掌心压出红印，“再敢来烦我，我就把她的破裙子点了！”她猛地拉开门，冷风卷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穿红裙的女人就站在三步之外，背对着她。
女人的头发很长，遮住了整张脸，暗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边缘结着硬邦邦的块状物，像是干涸的血痂。她缓缓转身，万梅看见她胸前别着枚校徽，八十年代的款式，镀金部分已经氧化发黑。
“要红色的衣服吗？”女人开口了，下巴抵着胸口，声音里带着气泡破裂的“咕嘟”声，“这次有很多哦。”她抬起手，万梅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人的手，皮肤呈现紫黑色，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碎屑，指尖还挂着几根肉丝。
“什么红色的衣服？我全要了！”万梅的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劲，“多少钱？”
女人突然笑了，那是种极其刺耳的笑声，像指甲刮过黑板。她转身走向楼梯口，裙摆扫过的地面留下淡红色的水痕。万梅追了两步，看见她在转角处消失，只留下半片飘落的红布，上面绣着朵褪色的牡丹，花瓣边缘缠着几根灰白色的头发。
那晚寝室睡得格外安稳，连向来失眠的小夏都打起了轻鼾。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床铺上，小夏揉着眼睛去拉万梅的被子：“该晨跑了，梅姐……”
被子被掀开的瞬间，尖叫声撕裂了整栋宿舍楼。万梅蜷缩在床角，上半身的皮肤像被剥下来的红纸，血肉模糊地粘在床单上，露出下面渗着血水的肌肉组织。她的嘴唇翻卷着，露出牙床和舌头，全都变成了暗红色，像是被塞进了过量的朱砂。
校医赶来时，发现万梅的指甲缝里嵌着大量皮肤碎屑，化验结果显示，那些组织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人类dNA。更诡异的是，她床头的红衣玩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朵干枯的红玫瑰，花茎上绑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老式钢笔写着：“1987年秋，第三批校服发下来了，我的尺码又错了。”
宿管阿姨在整理万梅遗物时，发现她的笔记本里夹着张旧照片。那是三十年前的毕业照，后排有个穿红裙的女生被人用红笔圈住，她的脸被划得支离破碎，只能从校徽辨认出，正是每晚来敲门的女人。而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日期，赫然是1987年6月31日——学校档案室记录，那天有个叫林曼的女生，穿着刚发的红校服，从七楼天台跳了下去。
两周后的深夜，新搬来的女生在万梅的床位下发现了台老式缝纫机。机器里卡着半片红布，上面的牡丹花纹和女人留下的碎片完全吻合。当她们试着转动摇杆时，抽屉里掉出本血字日记，最新的一页写着：“第108个拒绝我的人，她的皮肤很适合做领口的花边呢。”
现在，每当雨夜来临，女生宿舍楼的走廊里总会响起“哒哒”的脚步声。有人说看见穿红裙的女人站在天台边缘，裙摆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骨头；也有人在洗衣房的镜子里，看见她正在缝补一件没有头的红嫁衣，针尖穿过布料的声音，和当年万梅撕书时的“嘶啦”声一模一样。
而那些曾经对敲门声说“不”的女生，后颈都渐渐长出了暗红色的斑块，形状像朵正在枯萎的牡丹。她们开始疯狂收集红色的衣物，甚至用口红在寝室门上画歪扭的笑脸，因为只有这样，那个穿红裙的女人路过时，才会轻轻说一句：“真漂亮啊，这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