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音谷的朔风裹着骨灰掠过断碑,陆昭然将婴儿紧紧裹在粗麻襁褓中。怀中的孩子安静得反常,额间雪髓草印记泛着幽蓝冷光——那是初代良知沉睡的征兆。谷口残破的祭坛上,苏璃的九尾石雕布满裂痕,狐尾尖端的水晶骨刺早已被时光磨成钝圆,却仍刺痛着他的视线。
\"陆大哥,翻过前面鹰嘴岩就到了。\"引路的樵夫老吴攥紧开山斧,斧刃映出岩壁上扭曲的妖文,\"这地儿邪性,上个月王猎户在这儿捡到块人骨笛子,当晚就...\"
话音未断,谷中突然响起编钟闷响。婴儿猛地睁眼,金瞳中流转的星芒照亮岩壁——那些看似凌乱的凿痕,竟是三百年前妖族用狐尾血刻下的《安魂咒》残篇。
陆昭然的后颈骤然刺痛。
耳后雪髓草胎记渗出血珠,落地竟化作跳动的徵音符文。他踉跄扶住岩壁,掌心触到冰冷的刻痕——这分明是慕清寒的剑意轨迹。记忆如毒蛇噬心:当年正是在此处,自己亲手将宫音碎片钉入挚友的脊椎。
\"哇——!\"
婴儿突然啼哭,声波震落崖顶积雪。漫天飞霜在赤声视界中化作万千音刃,谷底升腾起翡翠色雾霭。老吴的斧头当啷坠地,他惊恐地指着雾中浮现的虚影:三百名天音阁修士的魂魄正踩着音律节点逼近,腐烂的指尖捏着锁魂钉。
\"带他走!\"陆昭然将襁褓塞给老吴,抓起药锄冲向雾霭。
宫音刻纹在锄柄上亮起残光,却只激起几点火星。最先扑来的修士魂魄被锄刃穿透,脓血溅在岩壁的妖文上,竟激活了沉睡的荒古战歌。谷中回响起苏璃前世的吟唱,九尾虚影从石雕中跃出,尾尖扫过之处,魂魄们化作燃烧的音符。
老吴的惨叫从后方传来。
陆昭然回头时,樵夫的身躯正在沙化,襁褓中的婴儿悬浮半空,额间印记射出星链缠绕住偷袭的幽冥宫刺客。那刺客的面具炸裂,露出被琴弦取代的喉管:\"灵歌...容器...\"话音未落,已被星链绞成肉糜。
婴儿缓缓落地,雪髓草印记黯淡如残烛。
陆昭然抱起孩子,发现他掌心多出一道剑痕——与慕清寒当年被宫音碎片所伤的痕迹如出一辙。谷底突然裂开深渊,初代的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缝隙中渗出黑色音潮,潮水中浮沉着亿万枚嘶吼的灵歌碎片。
\"终究...逃不过...\"陆昭然跪在祭坛残骸上,药锄嵌入石缝。
怀中的婴儿忽然伸手触碰他胸口的疤痕,翡翠色光晕从指间漾开。焚音谷的地脉开始轰鸣,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妖族骨阵次第亮起,在祭坛上空拼凑出残缺的九霄星图。
幽冥宫残党从阴影中涌出。
为首的紫袍人手持黄泉骨笛,笛孔爬出音律凝成的尸虱:\"交出容器,留你轮回。\"
陆昭然将婴儿藏入祭坛暗格,转身时扯下颈间狼牙吊坠。吊坠内侧的\"宫徵不合\"谶言突然活化,字迹如蚯蚓钻入他的血管——这是阿娘临终前刻下的禁术,以凡人之躯强开音域。
剧痛让视线模糊。
他看见自己的皮肤寸寸龟裂,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凝固的音符。紫袍人吹响骨笛,尸虱洪流扑面而来,却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灰飞烟灭——那些音符正是三百世轮回中,被他亲手斩杀者的临终哀鸣。
\"天道不容你...\"紫袍人癫狂地撕开胸襟,露出镶嵌着羽音碎片的胸腔,\"但幽冥宫...\"
陆昭然的手掌已穿透他的肋骨,攥住那枚羽音碎片。碎片割裂掌心的痛楚如此真实,让他想起寒潭底苏璃被锁链贯穿时的眼神。紫袍人炸成血雾的瞬间,青铜棺椁轰然开启,初代恶念的咆哮震塌半座山谷。
婴儿的哭声忽然清澈如泉。
暗格中迸发的星辉织成囚笼,将青铜棺椁重新压入地脉。陆昭然跌坐在祭坛中央,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禁术的反噬开始了。他爬向慕清寒的残剑,剑柄处的妊神纹亮起最后星光,映出苏璃残魂的虚影。
\"值得吗?\"虚影抚过他眉心的裂痕,\"这次...没有轮回了。\"
陆昭然握住残剑刺入心口,以心头血激活祭坛最后的禁制。焚音谷的每一块碎石都悬浮而起,在空中拼成完整的荒古战歌谱。当最后一个音符归位时,初代的咆哮化作不甘的呜咽,青铜棺椁沉入地脉深处的永夜。
朝霞染红鹰嘴岩时,老吴带着村民寻到祭坛。
陆昭然靠在九尾石雕旁,怀中婴儿熟睡如常。他的身躯已透明如琉璃,掌心却紧紧攥着半枚羽音碎片。樵夫伸手触碰时,那碎片突然化作星尘消散,只在岩石上留下一行妖文:
\"灵歌当归处,炊烟即吾乡。\"
雪髓草从祭坛裂缝钻出,在碑文旁开出一朵白花。花蕊中蜷缩着翡翠色的嫩芽,隐约可见苏璃的狐尾与慕清寒的剑影。远山传来悠扬的牧笛,仿佛三百年前的焚音谷战歌,终于谱完了最后一个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