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徽发现,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一般人的,个个异想天开。
“打住。”刘徽叫停刘据。然而刘据眼睛亮闪闪的瞅着刘徽,没有因为刘徽的喝斥而打消念头,认真无比的道:“二姐,我句句属实。我会尽所能的帮二姐的。父皇春秋鼎盛,以父皇对我的不喜,怕是以后会越来越甚。二姐,不可不防。”
谁说刘据不懂事,没脑子?
看,刘据不是思路清晰得很?
一时间,刘徽都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二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刘据感受到刘徽的惊讶。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在刘徽身上感受到惊讶呢。
一时之间刘据得意了。
能让刘徽变脸的事,真真是不多,正因如此,他很高兴的呢。
真疯了!
刘徽有一种想捉头的冲动,以为莫不是刘据中邪了?
“长公主,他们带钱来了。是要现在发吗?”姐弟两人越说话声音越小,都是自觉懂事的人,迅速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人敢打听刘徽到底和刘据都在说什么。
那边的人来了,刘徽和刘据都适时的止住话题,刘徽扫过桑家姐妹道:“你们去帮忙。”
发钱,发钱,钱都来了不发等待何时。
刘徽让人去发钱,刘据立刻唤道:“二姐。”
引得刘徽瞪了他一记,“莫要再胡闹。”
胡闹吗?刘据压根不认为自己是在胡闹,他是真心实意的认为,如果真让刘徽上位,绝对是对他们卫家,不,是对刘家最好的选择。
离经叛道怎么了?重点是结果好不好!
刘徽大概让刘据惊着了,一时半会不想再理刘据。
那没事。
刘据很是以为,与其让刘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如他把希望寄托在刘徽身上。
以刘徽的能力,要是从现在开始准备,不一定在以后不能改变。
再者,女侯,女将,女官都有了,将来大汉再出个女帝有何不可?
以刘彻的离经叛道,要是将来有一天他低头发现,嗯,绝对再没有比刘徽更好的继承人。刘据不信,刘彻舍得不要!
所以,刘据决定,以后可以老实听话,刘徽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上进,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事,还是让刘徽来。
反正刘徽也一直在干这些事。
最多,不过是存了另一点心思。
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刘徽既有治国安天下的本事,想要有何不可?
能者上,庸者下。
刘据自叹不如刘徽,真让他上去,他不成。
顶不住,治不好天下。
看刘徽一来到这儿,都能想到来看看伙食,他是压根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没本事的人就应该给有能力的人退位让贤。
所谓女郎,郎君,有何区别,都是刘家的血脉,只要能够让大汉江山更好,他自觉让位,多好?
啊,要不还可以有另一种操作?他要是顺利登基,直接禅位给刘徽?
对,还可以那么干的啊!
刘据在刘徽的身后盯着刘徽,刘徽当即转过头,如此的敏锐,让刘据因而更坚定一点。没错,皇位就应该是像他爹,像他姐一样的聪明人才能坐。他上去,会让人耍得团团转,不利于大汉。
他得想想办法怎么让刘徽萌生此念才行。
比起指望他这个明摆着扶不上墙的烂泥,难道不是刘徽指望自己更好!卫家也得靠能干的人更好!
刘徽要是知道刘据的想法,怕是要开始骂娘了。
呸!骂什么娘,果然气疯了!
刘徽亲自盯人发钱,郡守们迎着刘徽面带笑容,“长公主,钱补上了。”
“很好。”刘徽赞许一声,确实认为很好。
看她的表情,谁能认为刘徽有再为难他们的心思。
郡守和其他官员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松一口气。
刘徽好说话,证明事情可能就此掀过,好事好事。
“辛苦诸位了,我先行一步。”刘徽等他们发完钱,客气的跟人道别,所有官员都松一口气,心想可算是把刘徽这煞神送走了。
本来补了钱还担心刘徽会继续为难他们的,结果突然发现,刘徽分外的好说话,就那么把事情掀过了?不由的捂了心口,像在做梦。
可惜,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廷尉府出面,把他们都拿下时,他们才知道,刘徽是个不要脸的!
让他们补钱,一个转头还在城里让人查查他们犯罪的证据,只为把他们全捉了!
一时间,骂声一片,都要咒起刘家的祖宗了,生了一个不要脸的子孙,一边哄着他们拿钱补人,一副花钱就能消灾的态度,一面还让人翻他们的老底,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不是想,而是真把他们一网打尽。
“哈啾,哈啾。”刘徽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实在很不好意思。
刘据幽幽的道:“有人骂二姐。”
刘徽非常淡定的道:“没事,我让人骂习惯了。”
自她五岁开始,没少坑世族,一天到晚骂她的世族多了去,她已经习惯,压根不当回事。
刘据张了张嘴,很想说,让人从小骂到大,刘徽都能不在意,而且坑起人一点不带含糊的,着实让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二姐,让人骂其实我心里不好受。”刘据在此时冒出一句话,刘徽……瞪眼望向刘据。
刘据长长一叹道:“二姐,我哪里都不如你。”
这小子真是疯了!
马上明白刘据打的主意的刘徽警告的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把你的嘴缝上。”
刘据自从把话说开了之后,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没错,他就不是个有本事的人,江山天下还是交给有本事的人扛起吧。
他只要乖乖的躲在刘徽的身后,以刘徽的性子,她一定会护好他们的。就像那么多年以来,她在护着他。
刘徽为刘据做的一切,刘据其实都看在眼里,也明白刘徽对他寄以厚望。哪怕刘彻都对他难掩失望,以为子不类父,那真真的是都不想多看刘据一眼,刘据从一开始的迷茫不知所措,慢慢的,就冒出一个想法。
刘徽像刘彻,那是刘彻亲口赞许过的。
刘彻对刘徽的喜欢,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以,就让刘彻最喜欢的孩子在以后担起天下吧!一定会比让刘据上去更刘彻高兴的对不对?
刘据朝刘徽一笑,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愉悦,刘徽……好想骂人。
“二姐放心,我会配合二姐的。”刘据似是看出刘徽神色间透着的无奈,反而眉开眼笑的保证。
“我要你配合什么?我们说的配合是一样的吗?”刘徽真想揍刘据了,好在理智尚存,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行,大汉的太子,她哪怕是亲姐都打不得的。
打不得打不得。
刘据露齿一笑,透着一股子无害,“一样的,怎么会不一样。”
一样个屁!
刘徽是想让刘据长成,将来上去。
刘据是想让刘徽上去。
大哥,封建时代,刘徽的志向没有那么大,比起跟亲爹或者亲弟抢皇帝位,她更乐意在亲爹亲弟的羽翼之下,让好些女郎能够从商从政,在大汉朝绽放属于她们的光芒。
当然,在这过程中让大汉更上一层楼,让大汉更加繁荣昌盛,也是她一直的目标。
否则怎么能让刘彻一直的支持她呢?
一个人上去没有意思,得让整个时代的女性都真正立起,有选择从商从政的资格,才算成就。比起让刘彻担心她图皇位,她更乐意让刘彻相信,她只想让天下的女郎在大汉好时更好!
“把你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丢掉行吗?不就是治国安天下,再难,你只要会用人就成。”刘徽尝试说服刘据,请他别生出那样让人崩溃的念头了,让人知道了,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人会是刘徽。
刘据撇嘴,咋个叫会用人就行,会用人是好学的事吗?
反正他是不会。
“二姐,用人很难。”刘据很努力的学了,他也知道刘徽一直很用心的教。无奈他就是学不会。
想刘徽几岁开始用人来着?
反正刘徽手里的生意全都让刘徽牢牢的握在手里,恨刘徽的人也好,爱刘徽的人也罢,都不得不为刘徽给出的利,为刘徽所用。刘据有时候听说刘徽手里的生意涉及之广,都在想,到底刘徽是怎么做到兼顾的?
最后,刘据认命了,他别多想了,他就是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得明白,刘徽不是普通人,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刘徽一滞!
对不起,她刚刚话说得有些凡尔赛了,她错了。
“阿据,你不笨,你别听父皇和表哥他们乱说。天底下的聪明人才有多少。不会的事没有关系,慢慢学,不行我多教你几次。”刘徽努力的挤出笑容,只为了安抚刘据。别失落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能够学会的。有心肯定能行。
刘据眉头轻挑,“二姐,不指望我不好吗?”
……这是好不好的问题吗?
而是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指望他啊!
“二姐,你再考虑考虑。”刘据也是杠上了。拼命的劝说刘徽。
刘徽……她不由的怀疑,刘据是在坑她。
“多一个字都不要再提,否则你就是在害我。卓家的事就有人要害我,你再把你的意思透露出去,你看天下人会不会群起攻之要我的命。不,第一个容不下我的会是父皇。”刘徽劝不动了,压根劝不住,能如何?让刘据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别一天到晚乱来。
刘据郑重道:“二姐放心,此事我只跟二姐说,我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及。和二姐,以后也绝不再提。只盼二姐想通。”
在外头,又是小声说话,人都离得远,刘徽和刘据之间的交流,要不是那天刘据把话说透,谁能想到堂堂的大汉太子会不想当太子,更不愿意当皇帝,费尽心思劝说姐姐上位!
让一个公主上位,从来没有人想过。刘据想了啊!
刘徽的目光落在刘据身上,很是郑重的道:“再说。”
刘彻活得好好的,现在动心思要他的皇位,找死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刘徽以前的计划反正要继续下去,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停下。
但是,刘徽不得不考虑一个不安定因素,刘据不想当太子,不想当皇帝,万一要是开始作死,那可就要命了!
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刘据不会突然犯蠢吧?
“二姐放心,我会乖乖听话,尽所能当好太子。不过,父皇对我寄以厚望的事,我自问不能完成。父皇要是对我失望,不能怪我。”刘据像是刘徽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子猜到刘徽的顾忌。
刘徽道:“你不是挺聪明的吗?”
刘据……
虽然不是被刘徽第一回夸,刘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或许,无需承担别人的期许,脑子就清明了。”刘据给出一个理由,刘徽无言以对。
“再说再说。”刘徽一点都不想再跟刘据讨论下去。要命的念头!
刘据感受到刘徽的抗拒,决定暂时不再提了。
烈士陵园首祭也挑了良辰吉日,定在四月二十三日。吉日前刘徽他们一行抵达河西。
河西建起烈士陵园的事是卫青领人在办,刘徽和刘据一行抵达时,军民一道,待看到那一块块的石碑上写下每一个将士的姓名,籍贯时,生死时年,还有为何而死,刘徽肃然起敬。
“太子,长公主。”刘徽和刘据并肩而来,以卫青为首的众将士和河西的官员,都同刘徽和刘据见礼。
“舅舅。”刘徽和刘据都朝卫青见礼,卫青应一声。
刘徽走过去,仔细查看上面的陵碑,陵园所建,甚至是整体格局摆放,刘徽给了一个大致方向,再让中科院擅长的人出给对应的设计方案,再交送到河西和定襄,以保证拿图完工。
从刘徽走向烈士陵园开始,河西官员的心已然提起。
刘据注意到他们屏住呼吸的紧张,眨了眨眼睛,刘徽有那么可怕吗?
可不可怕的,河西官员跟着刘徽混久了,他们最清楚。
刘徽问:“还有多少战士不曾入殓?”
“还有大半。”为将士入殓一事,不仅仅是河西官员,还有军中将士,回答的是卫青。
“尸身何在?”刘徽再问。
卫青轻声道:“虽不曾入殓,也在陵园内。”
刘徽一听即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舅舅先歇着,我带阿据转一圈。阿据,跟我走。”
乖乖跟着,正在想刘徽是怎么让河西的官员对她如此惧怕的刘据被点名,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不曾犹豫跟上。
刘徽都解释了,要带刘据走一圈,卫青自打听说刘徽要带刘据来祭祀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时,心里稍松一口气。此事刘彻明摆着不愿意交到刘据手里的,既是怕刘据办砸,也是生怕刘据压不住。
刘徽作为主祭,卫青不意外。
建陵园是刘徽提出,其目的为何,无非是在拢人心,安军心,以令更多的将士愿意为大汉出生入死,不畏战。
谁来首祭烈士陵园,军中将士都会牢记此人,天下能做此事的人,除了刘彻外,所有人看来都只有刘据。
但,卫青从一开始就料到刘彻不会愿意让刘据主持。
结果不出所料,刘彻选择的是刘徽。而刘徽,既能想出此法为刘彻拢人心,也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军中将士的心系于大汉,系于刘彻,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带上刘据的刘徽,卫青见过刘徽是怎么手把手教的刘据,自知无论刘徽做什么,都只有一个想法,尽可能让刘据长成一个更好的太子,将来担起江山。
“你看,这些都是为大汉不畏生死的将士。”刘徽领着刘据一路走来,那一眼望不尽的碑陵,昭示着战事的惨烈。
刘据瞧得心有余悸,整个人都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战事不可免,不想我们的百姓死得更多,强大将士,兵器,甚至以谋略而取胜,都很重要。”刘徽对不声的刘据继续丢出话,引导着刘据明白,为何她从一开始就养着中科院的人,甚至到现在为止,还在不断召集天下有能之士,只为让他们可以加入中科院,研究出更多利于民生,利于大汉强大的东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一路走来看到了。我们在宫殿之内,高台之上,锦衣玉食,世族豪强亦如此。唯有无数千千万万普通的大汉子民,为了吃一顿饱饭而倾尽所有。”刘徽缓缓走着,领刘据继续往前走,终于走到一堆棺木前。
眼前的棺木,都是还没有入殓的将士。
一眼望去有多少?密密麻麻的棺木都摆在那儿,比起一个竖起的墓碑还要多。
“死在这里的,都是大汉最普通的子民。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不畏生死的上战场吗?”刘徽站定,提出问题。
“为了军功。”刘据岂能是一无所知的人,他明了其中的原因。
“为了希望。”刘徽给出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希望二字,并非只有军功。
“其实百姓们很知足的,只要食能果腹,衣能裹体,他们便心满意足。可是,大汉的百姓有多少能得到?世族豪强兼并土地,有无数的百姓因此无地可耕,无家可归。大汉的问题,藏于繁华之下,一个处理不好,大汉或许因此分崩离析。你大抵也不太理解,为何父皇要用酷吏,也以为,我和世族豪强们过不去,太明目张胆,也太不把世族豪强们放在心里。”刘徽不用问也知道刘据的一些想法,毕竟那是很多人共同的想法,认为刘彻也好,刘徽也罢,大可不必对世族豪强斩尽杀绝。
刘据的想法,能以和为贵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怎么可能。
“你怎么不说,我连足够的银钱都拨下去,只要他们给修路的人吃顿饱饭,官员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刘徽且问刘据。
刘据没了声音,若说刘徽狠,咬住世族不放,何不说,其实是世族们太过猖獗。
“你要知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世族豪强哪怕杀光灭尽,天下也还会在。可是,若是天下的百姓都没了活路,当他们揭竿而起时,前秦之鉴,你也是知道的。”刘徽提醒刘据。
刘据抬眼看向刘徽,刘徽同刘据继续道:“你须记住,既然要对付世族豪强,便要牢记世族豪强的优势何在,先要瓦解他们的优势,让人取而代之。能够杀人不见血的瓦解他们的势力,让他们再不能成为大汉的祸害,是最好的办法。”
从刘徽的嘴里听到如此一番话,真是让刘据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谁让刘徽对世族们动手,一回一回都是杀,而且是杀了一群又一群。
“你以为我想杀世族?若是我有杀人之心,早在当年用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时候,未必不能让他们死上一批。后来,我明白,我不想杀人,他们是一心一意要杀我。我不杀他们,他们更会认为我良善好欺,就会加倍的来欺负我。”刘徽并非一开始就想对人亮刀,也不是乍一开始就要对世族们赶尽杀绝。
拉一波打压一波,一向是刘徽的行事准则,甚至初初时刘徽是对他们示好的,想着相互之间要是都能各退一步,大家的日子都能好一些。
可惜,她愿意退一步,世族豪强是想把她生吞活剥。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徽懂了,对世族豪强,要多像刘彻学习,不要想对他们以礼相待,一群最是懂得顺杆爬的人,一旦意识到你好欺负,就会把你往死里欺负!
不想让人欺负,在他们刚要亮出爪子想欺负你的时候,最好反击回去。
“世族豪强的势力,不压,便民不聊生,若民不聊生,大汉也就到了生死关头。父皇明白,我也明白,你也要明白。”刘徽冲刘据严肃的叮嘱。
“你可以听他们随便说,在你心里,你要牢记,唯有天下百姓安,大汉才能安。世族豪强只会夺民之利,为民谋者没有几个。没有关系,世族豪强不肯为大汉培养出那样愿意为百姓谋的人,那我们自己来养。这便是太学和鸣堂、书阁建起的意义所在。”刘徽算是一样一样的和刘据解释起为何这些事。
“人才,在先前,世禄世卿。世家更迭,世代传承,不管有能无能,重点在于他们代代相承。既然是代代相承,他们便无所顾忌。父皇下令征辟可用之才,又以察举之制,让人为大汉举贤纳采,其根本原因在于,大汉缺人。欲揽天下英才为大汉所用,可天下英才纵然有心为国所用,从前也是不得其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