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
郡守府,书房内。
孙传庭正手持一卷兵书,细细品读,神态自若,仿佛广平郡的变故,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邻里闹剧。
他深知,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那韩云再怎么跳,终究只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土匪,根基浅薄,成不了大气候。
派钱彪去,不过是敲山震虎,探探虚实罢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侍卫的呵斥。
“站住!钱校尉,你不能硬闯!大人正在看书!”
“滚开!天大的事!耽误了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孙传庭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缓缓抬起头。
只见钱彪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哪还有半点出发时的嚣张与跋扈?
他身上的盔甲歪歪扭扭,头盔也不知丢到了哪里,满脸的尘土混着冷汗,一张横肉脸煞白如纸,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仿佛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一样。
“噗通!”
钱彪一看到孙传庭,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
他这一声,嗓子都劈了,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
跟在他身后的那五十名斥候,也都一个个丢盔弃甲,跪在门外,连头都不敢抬,浑身筛糠。
孙传庭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
他放下兵书,脸色沉静如水,但端着茶杯的手,却不自觉地停在了半空。
他知道,出事了。
而且,是出大事了!
“起来说话。”
孙传庭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把你在广平郡的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说给本官听。”
“是……是……”
钱彪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但腰杆却再也挺不直了,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地开始讲述。
他从如何嚣张地在城下叫门,如何被城楼上那群“叛军”肆无忌惮地嘲笑,说得是咬牙切齿,满脸屈辱。
孙传庭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接着,钱彪讲到那个叫“张总管”的年轻人,如何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俯视他,如何用懒洋洋的腔调说出“阿猫阿狗”这样的话。
孙传庭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当钱彪讲到城门大开,门后是两列手持“连珠铳”,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的韩家军士兵时,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大人……那……那玩意儿,黑洞洞的,就跟死神的眼睛一样盯着我们!我……我敢说,只要那姓张的一句话,我们五十个人,连一个呼吸都撑不住,就得全变成筛子!”
孙传庭的呼吸,微微一滞。
最后,钱彪讲到了郡守府大堂里的那一幕。
他描述着王霸那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气,描述着韩云那副懒散得好似没长骨头,却又视万物为刍狗的姿态。
“他……他就那么靠在摇椅里,眼睛都没睁开,就说我……聒噪!”
钱彪说到这里,屈辱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眼泪都快下来了!
“然后……然后……”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说了什么?”
孙传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
钱彪一个激灵,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他让属下滚回来,告诉您……”
“他说,本来还想让您……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可您……您自己把脖子伸过来了!”
“他还说……他最好客了,让您把东郡的城墙再修高一点,把脖子……把脖子洗干净一点!”
“他……他很快就到!”
“到时候,要么……”
钱彪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要么,您开城投降,给他当……当一条狗。”
“要么……他就帮您,把您的脑袋,从脖子上……挪个窝!”
“挪……个……窝……”
当最后三个字从钱彪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跪在门外的斥候们,更是吓得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孙传庭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石雕。
但钱彪却感觉到,一股比王霸那股杀气,更加冰冷,更加压抑的恐怖气息,正在从孙传庭的身上,缓缓弥漫开来。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那是火山爆发前的死寂!
钱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突然!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孙传庭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茶杯,竟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滚烫的茶水和瓷器碎片,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滴落在地,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缓缓站起身,一双深邃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好……好一个韩云!”
“好一个狂妄竖子!!”
孙传庭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让本官给他当狗?”
“还要把本官的脑袋挪个窝?”
“哈哈……哈哈哈哈!!”
孙传庭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杀意与戾气,震得整个书房嗡嗡作响!
“竖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他猛地一脚,将面前的名贵紫檀木书桌,直接踹翻在地!
“轰隆!”
笔墨纸砚,兵书卷宗,散落一地!
“本官执掌东郡七年,斩过的匪寇,灭过的山贼,比他见过的米粒都多!”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口小儿,占了一座空城,杀了一个废物,就敢在本官面前口出狂言!”
“他真以为,本官是刘勋那样的酒囊饭袋吗?”
“他真以为,我东郡的城墙,是纸糊的吗?”
孙传庭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指着广平郡的方向,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传我将令!”
“全军集结!三军戒备!”
“我倒要看看,他韩云的骨头,是不是比我东郡的城墙还硬!”
“他不是要来吗?好!本官就在这东郡城下,为他备上一份厚礼!”
“本官要让他知道,什么叫……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