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史家庄的后生被王进一招放倒,非但不恼,反而心服口服,爬起来搬凳子请王进坐,纳头便拜:
“师父!徒弟史进有眼不识泰山!枉我拜了七八个名师,花了大把银子,学的全是银样镴枪头!求师父收下我,点拨真本事!”
王进连忙扶起:“小官人请起!我母子二人连日在此叨扰太公,无以为报。若小官人真心想学,王某自当倾囊相授!”
一旁的史太公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招呼:“好!好!快穿上衣服,别冻着!庄客!杀羊!备酒!请王教头母亲一同赴席!今日拜师,双喜临门!”
席间,史太公亲自把盏,对王进道:“师父武艺如此高强,定非寻常人物!小儿有眼无珠,冲撞了高人!”
王进见史太公父子皆是爽快人,也不再隐瞒,放下酒杯,坦然道:
“太公待我母子恩重如山,王某不敢相欺。实不相瞒,小人并非行商,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进!只因新任殿帅府太尉高俅,原是我父亲当年在东京街头棒打过的泼皮高二!此人挟私报复,要害我性命!小人无奈,只得携老母逃出东京,欲往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
不想流落至此,得蒙太公父子厚恩相救!既然令郎真心向学,王某必当尽心教导!只是…” 王进话锋一转,看向史进,“令郎先前所学,多是花棒,好看不中用。若想真本事,须得从头练起!”
史进此刻哪还有半分傲气?小鸡啄米般点头:“但凭师父教诲!” 史太公更是大喜,催促儿子:“还不快再拜谢师父!”
于是,史家庄的画风突变!
昔日飞鹰走马、耍棒斗狠的“九纹龙”史进,彻底告别了悠闲的“庄二代”生活,开启了“地狱特训”模式!王进也感念史家恩情,倾囊相授。从那天起:
史家庄后院成了演武场,天不亮就响起呼喝之声。
史进每日天蒙蒙亮就被王进拎起来扎马步、练气力,汗水能浇二亩地!
十八般兵器轮番上阵,王进化身“魔鬼教练”,从最基础的发力、步法、招式拆解,一点一滴,掰开了揉碎了教:
矛要捅得穿铁甲!锤要砸得碎山石!
弓要开得似满月!弩要射得中飞蝇!
鞭要甩出霹雳响!简(锏)要舞得泼水不入!
剑走轻灵如游龙!链(流星锤)要锁得鬼神惊!
斧劈华山势千钧!钺扫秋风落叶平!
戈戟勾啄锁咽喉!牌(盾)挡万钧不动摇!
棒扫千军如卷席!枪挑一线破长空!
杈锁兵刃断马腿!件件都有杀敌功!
史进也真是个武痴!认准了师父是真神,练起来那叫一个拼命!白天练,晚上琢磨,做梦都在比划招式。史太公看着儿子脱胎换骨,武艺肉眼可见地噌噌往上涨,老怀大慰,每日好酒好肉管够,自己则安心去华阴县城当他的里正(村长),处理公务。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王进母子在史家庄这一住,就是大半年。窗外日头升起又落下,阶前花影挪了又挪。史进在王进这位“国家级教练”的魔鬼特训下,把十八般武艺重新回炉,练得是炉火纯青!尤其那杆枪、那条棒,更是得了真传,招招精妙,式式实用,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王进见史进学艺已成,心中去意已决。一日,向史进父子辞行:
“贤弟,太公!承蒙收留厚待,恩同再造!然王某身负官司,久留此地,恐高俅追捕连累贤弟与庄户。延安府边关用人之地,王某还是要去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史进一听就急了,拉着王进死活不放:
“师父!您这说的哪里话!就在咱庄上住着!小弟奉养您和伯母天年,岂不逍遥快活?何必去那苦寒边地!”
王进摇头苦笑:“贤弟心意,王某感激。但高俅那厮权势熏天,爪牙遍布。一旦事发,贤弟纵然武艺高强,也难敌千军万马,恐遭牢狱之灾。王某此心已决,万望成全!”
史进和史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含泪安排送行宴。史太公捧出白银一百两,锦缎两匹,权作谢师之礼。王进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次日,王进收拾好担子,备好马匹,扶着老娘上马。史进叫庄客挑了行李,亲自送出十里之外。师徒二人洒泪分别,依依不舍。王进挑担牵马,护着老娘,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延安府的关西大道上。
史家庄,从此少了个教头,多了条真正的“龙”!
史进回到庄上,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一切又都不同了。父亲史太公年事已高,加上儿子“改邪归正”心中大石落地,不久竟染病不起。史进请遍名医,也无力回天。呜呼哀哉,史太公撒手人寰。
史进悲痛欲绝,以孝子之礼厚葬父亲于村西祖坟。庄上三四百户姓史的庄户都来送葬。史进料理完丧事,守孝期满,却依旧不肯务农。家业自有老成庄客打理。他每日只是:
闻鸡起舞,打熬筋骨!半夜三更,后院演武!
白日里,纵马庄后,弯弓射雁!一心只想寻人较量枪棒,试试这大半年苦修的“真功夫”!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赤日炎炎似火烧。史进热得无处躲,搬了个马扎(交床),坐在打麦场边的大柳树下乘凉。凉风习习,吹过对面松林,甚是惬意。史进忍不住赞道:“好风!好风!”
正享受呢,忽见松林边有个人探头探脑,鬼鬼祟祟朝庄里张望!
“作怪!哪个贼厮鸟敢窥探我史家庄?” 史进大喝一声,腾地跳起,几步蹿到树后,定睛一看——哟,熟人!正是常在少华山一带打猎的猎户,“摽兔李吉”!
史进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李吉喝问:“李吉!你贼头贼脑张望什么?莫不是来踩盘子(探路)的贼?”
李吉吓得一哆嗦,赶紧作揖赔笑:“大郎息怒!小人哪敢!我是来找庄上矮丘乙郎吃碗酒,远远看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哼”了一声,松开手,却想起一事:“李吉,我且问你。往常你隔三差五就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何曾亏待过你?银子给得足吧?怎地这许久不见你踪影?莫不是嫌我没钱?”
李吉一脸苦相:“哎哟!大郎冤枉!小人哪敢欺您没钱?实在是…没货啊!”
史进不信:“放屁!偌大一个少华山,獐狍野鹿会没有?”
李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大郎有所不知!最近那少华山上,新扎了一伙强人!聚了五七百号喽啰,百十匹好马!为首三个大王: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打家劫舍,凶得很!华阴县悬赏三千贯拿他们,都没人敢接!小人哪还敢上山打猎?小命要紧啊!没野味,拿什么来卖?”
史进闻言,眉头一皱:“少华山有强人?我略有耳闻,不想闹得这般大!” 他挥挥手,“罢了,日后若有野味,记得送些来。” 李吉连声应诺,溜了。
史进回到厅上,越想越不对劲:
“这伙强人如此嚣张,就在我史家村眼皮子底下!他们缺粮少钱,迟早要来村里‘借粮’!与其坐等挨宰,不如早做打算!”
他立刻吩咐庄客:“去!杀两头最肥的牛!搬出窖藏好酒!再去请村里三四百户当家的,都来我庄上议事!”
不多时,史家庄草堂上挤满了人。史进端起酒碗,朗声道:
“各位叔伯兄弟!想必都听说了,少华山上来了一伙强人,五七百号,甚是凶悍!他们缺粮,早晚要来咱们村‘光顾’!我史进不才,愿做这个主心骨!各家各户,速速准备器械!若听得我庄上梆子响,便是贼人来了!大家抄起家伙,速来救应!一家有难,全村支援!共保咱史家村平安!如何?”
众人齐声应和:“大郎做主!梆子一响,提头来见!” 当晚,众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家磨刀擦枪,整顿棍棒。史进也忙着修整庄院门户,加固墙垣,准备刀马盔甲,枕戈待旦!
镜头切至少华山山寨聚义厅。
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也在开会。为首的神机军师朱武,虽武艺平平,但心思缜密,是个狗头军师。他忧心忡忡地说:
“二位兄弟,风紧!华阴县悬赏三千贯捉拿咱们!迟早要来攻山!山寨钱粮不多了,得赶紧下山‘借’点,一来填饱肚子,二来备战官军!”
跳涧虎陈达是个急性子,一拍桌子:“大哥说得对!咱这就去华阴县‘借粮’!看他敢不给!”
白花蛇杨春比较谨慎:“二哥!华阴县人多粮多是不假,可要过去,必从史家村过!那史家庄的九纹龙史进,可不是好相与的!一身真功夫,人送外号‘镇关西’(华阴县在潼关西边)!他岂能放咱们过去?”
陈达不以为然:“三弟!你怎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史进就一个人,还能三头六臂不成?一个村坊都怕,还怎么跟官军斗?我偏要去!”
朱武也劝:“二弟,那史进确实英雄了得,闻名已久。还是听三弟的,去蒲城县稳妥些。”
陈达牛脾气上来,哪里肯听?梗着脖子吼道:“都闭嘴!怕个鸟!我这就去先踏平史家庄,再取华阴县粮仓!小的们!备马!点齐一百五十个弟兄!锣鼓敲起来!下山!”
朱武、杨春苦劝不住。陈达披挂整齐,点起人马,敲锣打鼓,气势汹汹杀奔史家村!
史家庄这边,早有探风的庄客飞报进来!
史进一听,不惊反喜:“来得好!正好试试我这半年所学!” 立刻命人敲响梆子!
“梆!梆!梆!” 急促的梆子声瞬间传遍史家村!
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户史家庄的汉子们,听得号令,立刻抄起磨得锃亮的锄头、铁叉、哨棒、朴刀!如同溪流归海,呼啦啦全聚到史家庄前!黑压压一片,杀气腾腾!
史进早已顶盔贯甲,准备停当:
头戴一字朱红巾,身披铁甲寒光闪!
内衬青锦袄,下穿抹绿战靴!
腰系皮搭膊,前后护心镜!
背弓插箭壶,手中擎定一口寒光闪闪的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庄客牵来他那匹火炭般的赤红战马!
史进翻身上马,提刀在手!前面是三四十个精壮庄客开道,后面跟着八九十号勇猛乡民,再后面是三四百户持械壮丁!一声呐喊,如同炸雷,涌出庄门,在村北路口摆开阵势!远远望去,少华山的人马已到山坡下!
只见陈达那边:
红旗招展,赤帜飘扬!喽啰们挺着叉枪乱哄哄,莽汉们扛着刀斧气势汹!
头巾歪戴像醉汉,破袄紧束赛乞丐!
个个瞪起吃人眼,人人鼓起杀人胆!
陈达一马当先:
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
红衲袄,吊墩靴!
腰系七尺攒线搭膊!
坐下高头大白马!
手中一杆丈八点钢矛,寒光慑人!
两边人马列开,鼓噪呐喊。陈达在马上看见史进威风凛凛,心里也嘀咕,但面子不能丢,欠身抱拳:“前面可是史大郎?俺山寨缺粮,欲往华阴县借粮,路过贵庄,借条路走!绝不动贵庄一草一木!还请行个方便,过后必有重谢!”
史进端坐马上,声如洪钟:
“呸!尔等杀人放火,罪该万死!本里正要拿你们请功!今日撞到小爷手里,还想借路?放你过去,县尊老爷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
陈达耐着性子:“四海之内皆兄弟!行个方便!”
史进冷笑:“行方便?可以!你问我手里这口刀答不答应!” 说罢,刀尖一指!
陈达火“噌”地上来了:“赶人别赶上!休要逞能!” 挺矛就刺!
史进更不答话,拍马舞刀,迎头便砍!
两马相交,刀矛并举!好一场厮杀:
一来一往,深水戏龙!一上一下,饿虎争食!
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战吕布!
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斗秦琼!
九纹龙怒,三尖刀只劈顶门!
跳涧虎嗔,丈八矛专刺心窝!
正是好手遇好手,红心夺红心!
二人斗了四五十回合,难分胜负。两边喽啰庄客看得眼花缭乱,呐喊声震天响!战到酣处,史进故意卖个破绽。陈达一看,以为机会来了,挺矛狠狠刺向史进心窝!说时迟那时快!史进腰身一扭,轻巧闪过!陈达用力过猛,连人带矛一下子抢进史进怀里!
“着!” 史进大喝一声!
轻舒猿臂!款扭狼腰!
只一挟!如同老鹰抓小鸡!
生生把陈达从他那镶花嵌玉的马鞍上摘了下来!
顺势揪住他腰间那条攒线搭膊!
“下去吧你!” 史进手腕一抖!
“噗通!” 陈达被狠狠掼落马前,摔了个七荤八素!
那匹大白马受了惊,撒开四蹄跑没影了!
史家庄的庄客们一拥而上,麻利地将陈达捆成了粽子!史进横刀立马,大喝:“小的们!给我冲!” 庄客乡民们发一声喊,如同猛虎下山,冲得少华山喽啰们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史进得胜回庄,命人将陈达绑在庭心柱子上,得意道:“先捆着!等捉了朱武、杨春那两个贼头,一并解官领赏!” 又吩咐杀牛宰羊,犒赏全庄!众人欢声雷动:“大郎威武!真豪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