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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这人吧,向来说一不二。宋江刚在聚义厅掰着手指头给他列完三条“接母须知”,这位黑爷爷已经一脚踏出了门槛,只撂下一句“哥哥放心”的尾音在梁山上空飘荡。他腰里别着口朴刀,怀里揣着大小几锭银子,走路带风,心里揣着一团火——接娘去!谁挡路?砍他娘的!

可惜,这团火刚烧到沂州地界,就被现实浇了盆冷水。山道越走越荒,肚子越叫越响。李逵摸着咕咕叫的肚皮,抬眼一瞅,前头山坡上歪歪扭扭杵着个破草屋,门口挑着个脏兮兮的酒旗,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荡。

“酒!”李逵眼睛亮了,宋江那“不许吃酒”的叮嘱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巴掌往油腻的桌上一拍,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店家!好酒好肉,只管上来!爷爷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酒是劣酒,肉是粗肉,可架不住李逵饿啊。他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正吃得满嘴流油,浑身舒坦,琢磨着要不要再打包二斤熟牛肉路上啃。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还夹杂着几声虚张声势的暴喝: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管杀不管埋!爷爷乃是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

李逵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眨巴眨巴铜铃大眼,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饿出幻听了。

啥玩意儿?黑旋风李逵?老子本人在这儿坐着呢!哪个不开眼的王八羔子敢顶着爷爷的名号干这没本钱的买卖?

他蹭地站起来,抄起桌边的朴刀,几步就蹿到了门口。只见山道中央,杵着个黑脸汉子,手里也提着两把明晃晃的板斧——嘿,装备还挺齐全!可惜那身板,瘦得像根麻杆,裹着件脏兮兮的黑布衫,脸上抹着锅底灰,活脱脱一个“李逵低配乞丐版”。

李鬼正对着一个吓得筛糠似的行商唾沫横飞,余光瞥见草屋里又冲出来个黑大汉,比自己还高还壮,手里提着刀,脸色比自己抹的锅底灰还黑上三分。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今天这买卖怕是要黄。

李逵哪管他咯噔不咯噔,朴刀一指,声如炸雷:“兀那鸟人!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敢冒充你黑旋风爷爷的名头?”

李鬼腿肚子有点转筋,但嘴上不能软,硬着头皮吼回去:“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梁山泊黑旋风李逵!识相的留下钱财滚蛋,否则……”

“否则你姥姥!”李逵彻底火了,懒得再废话,一个虎扑就冲了上去,朴刀带着风声直劈李鬼脑门,“爷爷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李逵!”

李鬼那点三脚猫功夫,在李逵面前就跟小孩儿耍木棍似的。他慌忙举起板斧格挡,只听“铛”一声巨响,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迸裂,两把板斧脱手飞出老远。李鬼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小人瞎了狗眼,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叫李鬼,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穷得揭不开锅,实在没法子才……才借爷爷您的威名混口饭吃啊!爷爷您大人有大量,看在……看在我那可怜老娘的份上,饶小人一条狗命吧!”

“老娘?”李逵举起的朴刀顿在了半空。这两个字像根针,一下子戳破了他满腔的怒火。他自己心心念念,不就是回家接老娘吗?眼前这厮虽然可恶,可也是为了老娘……

李逵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也敢捅个窟窿,唯独一个“孝”字,是他心尖上最软的那块肉。他瞪着地上抖成一团的李鬼,那副怂样,倒真不像装的。李逵重重哼了一声,收回了朴刀:“滚起来!瞧你那点出息!为了老娘就干这勾当?丢人!”

他骂骂咧咧,转身从怀里摸出那锭最大的银子,掂了掂,足有十两重,啪地一声甩在李鬼面前:“拿着!回去做点小买卖,好生奉养你老娘!再让爷爷知道你顶着我的名号打劫……”李逵眼一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拧下你的狗头当夜壶!”

李鬼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劫道的反被苦主赏了十两雪花银?这黑爷爷……莫不是菩萨转世?他对着李逵的背影又是咣咣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逵看着李鬼消失在树林里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冒充而起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他咂咂嘴,觉得刚才那点酒肉实在不解馋,肚子又咕咕叫起来。得,找那李鬼家去!他不是说有老娘吗?正好去弄点吃的,顺便看看这厮是不是真有个老娘,要是敢骗我……哼哼!

凭着李鬼刚才磕头时顺嘴秃噜出的方向,李逵提着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了山坳。七拐八绕,还真让他找到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烟囱里冒着点稀薄的炊烟,空气里飘着点……肉香?

李逵精神一振,几步走到门前,也不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屋里有人吗?过路的,讨口饭吃!”

屋里光线昏暗,灶台边蹲着个妇人,正往灶膛里添柴火。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东西,香气就是从那飘出来的。妇人听见动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柴火都掉了,回头一看,门口堵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手里还提着刀,脸都白了:“你……你是何人?”

李逵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往锅里瞟:“大嫂莫怕,俺是过路的,肚中饥饿,闻着香味就来了。给点吃的,俺给钱!”说着还真摸出块碎银子。

妇人见他虽然凶神恶煞,但说话还算客气,又肯给钱,稍稍定了定神。她接过银子,眼神却有些闪烁,支吾道:“客官稍等……饭食……饭食还未熟……”

李逵饿得前胸贴后背,哪管熟不熟?他大大咧咧往屋里唯一的小板凳上一坐,朴刀往脚边一拄:“无妨无妨,熟了再吃!大嫂,你家男人呢?”

妇人脸色更白了,低着头往灶膛塞柴火,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他……他出去……寻些生计了……”

李逵心里明镜似的,这妇人八成就是李鬼的老婆。他也不点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妇人闲扯,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在屋里扫视。忽然,他目光定在墙角一堆杂物上——那底下,露出一小截斧柄,黑黢黢的,正是李鬼刚才用的那两把板斧!

好家伙!李鬼那厮果然没走远!还骗我说出去寻生计?寻个屁!肯定躲在附近,等老子走了再出来!一股被愚弄的邪火“噌”地又窜上李逵脑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李鬼那熟悉的、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嗓音:“娘子!娘子!快收拾东西!咱们发了!十两银子啊!够咱搬去镇上做个小买卖了!那黑煞星走了吧?可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李鬼推门而入,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如同见了活鬼——李逵正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脚边那口朴刀闪着寒光。

“黑……黑爷爷?您……您怎么……”李鬼魂飞魄散,舌头都打结了。

李逵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的光线,屋子里瞬间阴冷下来。他盯着李鬼,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寻生计?嗯?十两银子做买卖?嗯?还想搬走躲开爷爷?嗯?”

每一个“嗯”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李鬼心上。他腿一软,又想跪下磕头。

“晚了!”李逵暴喝一声,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茅屋簌簌落灰。他猛地抄起脚边的朴刀,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爷爷好心饶你狗命,还赏你银子奉养老娘!你这忘恩负义的腌臜泼才,竟敢骗到爷爷头上!留你何用!”

刀光如匹练,带着李逵被欺骗、被愚弄的冲天怒火,挟着风雷之势,狠狠劈下!

李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那颗刚刚还在庆幸的脑袋,已经像个烂西瓜一样滚落在地,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到死都不明白,这煞星怎么又回来了?

灶台边的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白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李逵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和晕倒的妇人,胸中那口恶气出了大半。他走到锅边,掀开盖子,里面炖着些杂粮和几块肉。他也懒得管是什么肉,饿极了,抓起灶台上的破碗,舀了满满一大碗,就着锅台,稀里呼噜吃了个底朝天。吃饱喝足,抹了抹嘴,提起朴刀,大步流星走出这间弥漫着血腥和肉香的茅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暮色渐浓的山林里。

身后,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锭沾了血的十两银子,在昏暗的地上闪着诡异的光。

李逵脚程快,心里揣着接母的急切,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几天后,沂水县孝义村那熟悉的土坯房终于出现在眼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摸索着从炕上坐起,浑浊的眼睛努力辨认着门口那高大魁梧的黑影。

“娘!铁牛回来了!”李逵扑通一声跪倒在炕前,声音哽咽,像头在外受了委屈终于找到家的蛮牛。

“铁牛?我的儿啊!”李母枯瘦的手颤抖着摸上李逵粗糙的脸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儿啊,你这些年……眼睛怎么瞎了?娘想你想得……眼睛都哭瞎了啊!”

李逵心头一酸,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娘,铁牛不孝!如今铁牛在梁山泊做了头领,吃香喝辣,特地来接您去享福!咱这就走!”

听说儿子出息了,李母悲喜交加,又担心李逵那杀人放火的“勾当”。李逵拍着胸脯保证:“娘放心!梁山都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哥哥宋江,最是仁义!您去了,就是老封君!”

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住老娘。李逵心急,怕夜长梦多,也怕宋江哥哥久等,当下就决定立刻动身。他寻了个大箩筐,里面铺上厚厚的软草和旧衣物,小心翼翼地将老娘抱进去坐稳当。老娘瘦小,蜷在箩筐里倒也不挤。

“娘,您坐稳喽!铁牛背您上山!”李逵将朴刀插在腰后,蹲下身,双臂发力,稳稳地将箩筐背起。他不敢走大路,专拣那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背着老娘,如同背着他整个的世界,一步一步,朝着梁山的方向跋涉。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李逵皮糙肉厚不怕,就怕颠簸了老娘。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老娘在筐里絮絮叨叨,问梁山的事,问铁牛这些年怎么过的。李逵挑着好听的说,把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说得跟游山玩水似的轻松。老娘听着,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瞎了的眼睛似乎也亮了几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霭笼罩了连绵的沂岭。李逵背着老娘,走到一处山岭上。四周古木参天,怪石嶙峋,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

“铁牛啊……”筐里传来老娘疲惫的声音,“娘口渴得紧……”

李逵忙道:“娘您稍等!铁牛这就给您找水去!”他小心翼翼地将箩筐放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旁,又搬来几块石头挡在四周,防止箩筐滑动。“娘,您就在这儿坐着,千万别动!铁牛去去就回!”

他解下腰间的朴刀,想了想,还是插在箩筐边显眼的位置——万一有不开眼的野兽或者剪径小贼,看到这口刀也得掂量掂量。安顿好一切,李逵才循着隐隐的水声,快步向岭下寻去。

山涧并不远,泉水清冽甘甜。李逵用随身带的皮囊灌了满满一袋,心里惦记着老娘,拔腿就往回跑。山路陡峭,他心急如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

眼看就要到那块大青石了,李逵的心却猛地一沉!

箩筐还在原地,可旁边挡着的石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开了!更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箩筐旁边,赫然丢着他那把朴刀!而箩筐里……空空如也!老娘不见了!

“娘——!”李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声音在山谷间凄厉回荡。他疯了一样扑到箩筐边,只见软草凌乱,上面还沾着几点刺目的暗红!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半截撕裂的粗布衣襟,正是老娘身上穿的!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逵的心脏,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烧得滚烫!他目眦欲裂,抄起地上的朴刀,野兽般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幽暗的丛林。

血迹!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断断续续,指向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杂草倒伏,显然有东西刚钻进去不久!

“嗷——!”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虎啸,如同闷雷,从山洞深处隐隐传出。

是虎!是这畜生叼走了老娘!

李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绷断!什么恐惧,什么危险,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双眼赤红,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攥紧朴刀,指节捏得发白,一步一步,带着冲天的杀气和刻骨的悲愤,朝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山洞逼去!

“还我娘来——!”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咆哮着冲进山洞。洞内腥味扑鼻,光线昏暗。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李逵看到了让他睚眦欲裂、心胆俱碎的一幕!

山洞深处,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正慵懒地趴伏着,巨大的爪子下,按着半截残破的肢体!旁边,还散落着沾血的布片和几缕白发!

“娘啊——!”李逵的悲嚎如同受伤孤狼的泣血长嗥,瞬间充满了整个山洞。极致的悲痛瞬间转化为焚尽一切的暴怒!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杀!杀!杀!

那猛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闯入者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杀意,猛地站起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朝着李逵猛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开,獠牙在昏暗中闪着森白的光!

“畜生!拿命来!”李逵不退反进,所有的武艺、所有的章法,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他迎着扑来的猛虎,将全身的力气、满腔的仇恨,都灌注在双臂之上,朴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自下而上,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撩向猛虎柔软的腹部!

“噗嗤——!”

刀锋入肉的闷响令人牙酸!滚烫的虎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溅了李逵满头满脸!那猛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冲势被这一刀硬生生遏制,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肚破肠流,四肢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一刀!仅仅一刀!这头刚刚饱餐了人母的百兽之王,就被暴怒的黑旋风开了膛!

可李逵的怒火远未平息!他看都没看地上垂死挣扎的大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山洞更深处!那里,还有三双幽绿残忍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另外三只猛虎,被同伴的惨叫和浓烈的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凶性!

一只体型稍小的雄虎按捺不住,率先发难,低吼一声,从侧面猛扑李逵,锋利的虎爪直掏他的腰肋!

“来得好!”李逵杀红了眼,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他不闪不避,就在虎爪即将及身的刹那,猛地拧身错步,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同时右手朴刀借着旋转之力,如同旋风般横扫而出!

“咔嚓!”一声脆响!刀锋精准无比地砍在猛虎的前腿关节处!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雄虎惨嚎着扑倒在地,一条前腿扭曲变形,彻底废了!

李逵根本不给它喘息的机会,一步踏前,朴刀高高举起,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力劈华山,朝着倒地的虎头狠狠剁下!

“噗!”

刀光闪过,血光迸现!硕大的虎头几乎被劈成两半!

连杀两虎!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同伴的死亡,彻底激怒了剩下的两只猛虎!一只老虎,发出一声悲愤到极点的狂啸,巨大的身躯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如同山崩一般,朝着李逵正面碾压过来!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獠牙直取李逵的咽喉!这是必杀的一扑!

与此同时,最后一只半大的幼虎也咆哮着从李逵背后扑来,锋利的爪子抓向他的后心!前后夹击!绝杀之局!

“都给老子死——!”李逵狂吼,声震四野!面对这绝境,他骨子里那股天生的凶悍被彻底点燃!只见他猛地将手中朴刀朝着正面扑来的老虎血盆大口狠狠掷去!那刀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李逵全身的力气和满腔的仇恨,瞬间没入老虎的口腔深处,直透后颈!

“嗷呜——!”老虎发出半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砸落在地,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只有那柄朴刀的刀柄还露在它大张的嘴巴外面,兀自颤动。

掷出朴刀的同时,李逵看也不看结果,猛地转身!背后那只幼虎的利爪已经抓破了他的衣衫,触及皮肉!李逵眼中凶光爆射,不退反进,在幼虎扑到身上的瞬间,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扼住了幼虎的脖子!

“呃……吼……”幼虎的咆哮被扼死在喉咙里,四爪疯狂地抓挠着李逵的胸膛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李逵恍若未觉,双臂肌肉坟起,根根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臂之上!

“咔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颈骨碎裂声响起!那幼虎的挣扎瞬间停止,四肢无力地垂下,舌头耷拉出来,眼珠凸出,彻底断了气。

李逵如同扔破麻袋般将幼虎的尸体甩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虎血,整个人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山洞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四只猛虎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

他踉跄着走到山洞深处,找到了母亲仅存的、被啃噬得不成样子的残骸。李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汉,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母亲的残躯,放声恸哭,哭声悲怆,在山洞中久久回荡。

“娘啊……铁牛不孝……铁牛来晚了啊……”

李逵在沂岭山洞里抱着母亲的残骸哭了足足一个时辰,哭得嗓子嘶哑,眼泪流干。最后,他用朴刀在洞外向阳的山坡上挖了个深坑,将母亲小心安葬,堆起一个小小的坟茔。没有香烛纸钱,他只能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娘,您在这看着,铁牛给您报了仇!您安心……铁牛走了,等安顿好了,再回来给您修坟立碑!”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血是泪,提起那口沾满虎血的朴刀,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沂岭。接母的欢喜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腔的悲怆和无处发泄的暴戾。

他失魂落魄,只想快点离开这伤心地,回梁山去。走到沂岭脚下一个小村落时,天色已晚。李逵又累又饿,身心俱疲,看到村口有家简陋的野店,挑着个“酒”字旗,便一头扎了进去。

“店家!打酒!切肉!”他哑着嗓子吼道,把朴刀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那刀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浓烈的血腥味,吓得店家一个哆嗦。

是劣酒,肉是粗肉。李逵也不管滋味,只顾埋头猛吃猛喝。几大碗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加上连日的疲惫和巨大的悲痛,李逵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花,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醉倒在油腻的桌子上,鼾声如雷。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醉倒不打紧,却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这野店,正是李鬼那个远房表兄开的!李鬼老婆那天被吓晕后,醒来发现丈夫身首异处,又惊又怕,连滚带爬逃回了娘家,哭诉遭遇。她娘家就在这附近,李鬼的死讯和“黑旋风李逵”的凶名早已传开。这店家作为李鬼的远亲,自然认得李逵这标志性的黑脸和那把骇人的朴刀!

店家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李逵,又惊又怕又恨。他不敢声张,悄悄溜出店门,一溜烟跑到村里,找到了本地的地头蛇——曹太公。

曹太公在沂水县地面上也算个人物,黑白两道都沾点边。一听“梁山泊贼寇李逵”就在自己地盘的野店里醉倒了,还杀了李鬼(虽然李鬼也不是什么好鸟),顿时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抓了这朝廷悬赏的要犯,送到县衙,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快!召集人手!带上绳索棍棒!抓活的!”曹太公兴奋得胡子直抖。

很快,十几个精壮汉子,在曹太公和店家的带领下,拿着粗麻绳、棍棒、渔网,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野店。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毫无防备的李逵,曹太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猛地一挥手:“上!捆结实了!”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用浸了水的粗麻绳把李逵捆得像个大粽子,外面还罩了好几层渔网。饶是李逵神力,此刻烂醉如泥,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等李逵被凉水泼醒,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一间破柴房里。曹太公一伙人如同过年般喜庆,连夜杀猪宰羊,吆喝着“明日送贼首领赏”。酒肉的香气混着村民的哄笑声飘进柴房,李逵气得牙根发痒,猛力一挣,浸水的绳索却越勒越紧。

沂水县衙都头李云赶到时,曹家庄已成了露天宴席场。这位“青眼虎”生得膀大腰圆,一双眼睛在暮色里泛着冷冽青光,腰间朴刀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他扫了眼柴房里鼾声震天的黑大汉,眉头紧锁:“既是重犯,为何不即刻押送?”

曹太公捧着酒碗赔笑:“都头辛苦!这黑厮凶悍,不如大伙吃饱喝足,明早精气神足了好上路!”

李云瞥见院中大锅炖肉、满桌酒坛,村民醉得东倒西歪,心底冷笑:这群蠢货,真当黑旋风是死猪?他冷脸下令:“现在就走!夜长梦多!”

押解队伍刚出村口,山道旁突然跳出两人——打头的是个胖掌柜,端着酒坛满脸堆笑,正是李逵醉倒那野店的老板朱富!他身后跟着个精瘦汉子,正是梁山泊元老,“旱地忽律”朱贵!

“李都头留步!”朱富小跑上前,一把拦住李云,“小人仰慕都头威名,特备薄酒饯行!”

李云警觉地按住刀柄:“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朱富笑得像尊弥勒佛,拍开酒坛泥封,浓郁酒香瞬间弥漫山道:“都头说笑了!沂水县谁不知您青眼虎的威名?这黑厮是梁山悍匪,押送凶险,兄弟们喝口酒壮壮胆气!”说着给衙役们挨个斟满酒碗。

衙役们盯着晃动的酒液直咽口水。李云刚想呵斥,朱贵突然闪到李逵囚车旁,掏出一包熟牛肉塞进木栅:“黑厮!吃饱了好上路!”

李逵正饿得眼冒金星,张口就咬。李云见朱贵动作自然,只当是店家讨好犯人换赏钱,绷紧的神经松了半分。朱富趁机把酒碗硬塞进他手里:“都头不喝,弟兄们哪敢动?”

李云拗不过众人期盼的眼神,又见朱富仰头先干为敬,终于接过碗抿了一口……

半炷香后,山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倒也!倒也!”朱贵一脚踢翻空酒坛,从衙役腰间摸出钥匙打开囚车。李逵挣开绳索,抄起朴刀就要剁向昏迷的李云:“直娘贼!敢绑你黑爷爷!”

“铁牛住手!”朱贵急忙架住他胳膊,“此人武艺不凡,杀了可惜!”

李逵眼珠赤红:“不杀留着过年?!”

“你傻啊!”朱富踹开挡路的衙役,压低声音,“曹太公早派人去县衙报信了!杀了官差,沂州大军顷刻即至!带着他当人质,咱们才好脱身!”

李逵这才悻悻收刀,不忘踹了李云两脚泄愤。三人将衙役捆作一团,扛起李云撒腿就往山林深处跑。

密林里,李云被凉水泼醒。他刚要暴起,却发现双手被牛筋绳反绑,朱贵笑吟吟蹲在面前,李逵抱着朴刀在一旁虎视眈眈。

“李都头,看明白形势没?”朱贵削着树枝慢悠悠道,“你抓的是我梁山泊天杀星李逵,救人的是俺旱地忽律朱贵。至于这位——”他指了指朱富,“沂岭笑面虎,我亲兄弟。”

李云瞳孔猛缩:“你们待如何?!”

“请你上山坐把交椅!”李逵瓮声瓮气插话,“看你还算条好汉,不然早砍了喂狗!”

李云怒极反笑:“我李云堂堂朝廷都头,岂能与草寇为伍!”

“朝廷?”朱贵嗤笑,“蔡京高俅贪的钱能填满梁山泊!你抓贼立功,升官发财的却是曹太公那老狐狸!”见李云沉默,他话锋一转:“你可知李逵为何被捕?他回乡接母,沂岭四虎吃了李母,这黑旋风一怒连杀四虎!此等孝义好汉,在你眼里只是贼寇?!”

李云闻言一震,看向李逵。黑大汉抱着刀蹲在树根下,眼眶通红,喉结滚动,却硬憋着没掉一滴泪。青眼虎常年缉匪捉凶,最善察言观色——那深不见底的悲恸,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朱富趁机凑近:“都头细想,你今天押李逵回县衙,功劳真能落你头上?曹太公早打点好关系,报功文书怕是已写成‘曹公率乡勇智擒巨寇’!”他掰着手指算,“再退一步,就算知府赏你百两银,够买命吗?梁山泊为救李逵,踏平沂州县衙也不难!”

李云后背渗出冷汗。他想起出城时,知府那句意味深长的“曹公有国士之风”……

天色彻底暗下,远处沂水县方向突然腾起火光!朱贵眺望片刻,冷笑道:“曹家庄的方向。定是曹太公见衙役未归,怕李逵同伙报复,放火烧庄制造混乱,趁机带家眷金银跑路了!”

李云如遭雷击——他半生奉公守法,最后竟被乡绅当棋子耍弄!

“兄弟!”李逵突然起身,把朴刀往李云脚边一插,“俺李逵是个粗人,但懂恩怨分明!你抓我,我不恨;你要肯上山,从今往后,酒一起喝,肉一起吃,官军来剿,俺第一个替你挡刀!”

月光穿透林叶,照亮李云挣扎的脸。半晌,他哑声问:“我若说不呢?”

朱贵拔刀削断他腕上绳索:“那就请都头回去,告诉县令——人是我梁山劫的。”

李云握着被勒出瘀痕的手腕,望望漆黑的山林,又看向县衙方向渐弱的火光,突然仰天大笑:“好!这身官皮,老子早他娘穿腻了!”

他拔起地上朴刀,转身一刀砍在树干上,刀锋入木三分:“走!上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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