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位女郎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还能滔滔不绝诋毁自家郎君,李青气煞了,正欲上前辩驳。
崔题却拎住他的衣领。
“阿郎?”李青不服。
崔题又负起双手,挑了挑眉,言语闲懒道:“这般有趣的故事,听一听又何妨?原来鄙人的名声,不止在士林间流传,在闺阃中也有传说!”
李青见自家主子闲适得仿若谈起他人的故事,他反而内心煎熬,欲言又止,心想着要多么强劲的心境,才能日日忍受五年摧心断魂的诋毁!
“谁在那儿?”两个女郎终于听到身后的动静。
崔题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出去,面对她们,他风轻云淡扬起和气的笑容:“路过,抱歉,并非有意偷听两位娘子闲谈。”
他长身玉立,今日又打扮得格外招摇,衣彩照容,似俊美无俦的谪仙陡然出现到她们眼前。
两位娘子皆眸光一亮,而后又有些赧然,团扇半遮掩住唇鼻。
崔题打完招呼之后,便负着手,打算走过去了。
两位娘子却眼眸扑闪扑闪,一寸不移地盯着他,而后交头耳语一番,随即露出暗含羞涩,却又跃跃欲试的笑容。
方才诋毁崔题的那名女子娇声呼唤:“郎君请留步!郎君今日……可有意折花枝?”
折花枝乃鹅园集宴的暗号了,曾有人相看对眼,择梅花相赠,竟成风靡。
可因为人数众多,差点把梅花折秃噜了,后来张府便在集宴之时准备了象生花,只是“折花枝”的说法仍旧流传下来。
李青暗唾一声,此时她们又觉得他家郎好看了?还暗送秋波!
崔题玩味地停下脚步,回道:“不曾,老大来相亲,自惭形秽!”
“怎会?”另一青州来的女郎情不自禁喊道。
而后两人娇笑着扭作一团,相互折扇拍打。
诋毁崔题的女郎道:“郎君仪表卓绝,人中龙凤,可否问得郎君姓名?”
崔题挑眉:“哦,鄙人姓狼,名入室!污名难听,恐怕辜负小娘子期待!”
他说罢,带着一抹笑,领着李青走了。
两个女郎莫名其妙,心想着京中哪家贵人姓郎?
过了一会儿,青州来的女子猛然拍了拍身旁的女子,颤抖着道:“他……他是崔题!”
两人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李青偷偷瞥见那两人急得跳脚,掩面逃走的样子,忽然心情一通舒畅,忍不住自夸道:“我家阿郎是宝,她们有眼不识珠!”
崔题回头调侃:“是谁曾说,孔雀不轻易开屏,开屏便艳煞全场,旁的公子没找落?”
“阿郎当得起称赞,我只是没想到阿郎都离京五年了,还有这些流言蜚语!”李青辩驳,顿了一下又问道,“阿郎如此风轻云淡,难道已经一点都不在乎?”
崔题垂下眼帘,神色无波,只是少了方才的促狭笑容,李青忽然有点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后,李青看到他忽然盯着一处,目光跟随游移。
他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眼,便皱眉发出疑问:“潘小娘子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也来相亲?”
不远处,隔着花园中纷闹的人群,潘令宁一身浅蓝素色窄袖褙子,鹅黄百迭裙,头上亦以鹅黄巾包着墨发,只简单地斜插两根素银钗,双手满抱一捆卷轴径直往西厢院去。
她平视前方,目光坚定,丝毫不打量鹅园中装扮艳丽的男男女女,似乎任何颜色在她眼中不过云烟。
依崔题对她的了解,她如此模样的时候,定是要去做什么事情了,因此才如此专注、心无旁骛。
而西厢院是张府的后宅了,乃是女眷居住的地方。
“不对,相亲打扮不会如此朴素,难道潘小娘子已入张府为女使?”李青又一阵揣测。
以至于崔题不得不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眼里甚是无奈:“你之前不是打听过,她入住阿蛮家?”
“阿郎也有两月未曾关注潘小娘子动向,难道阿郎晓得她今日来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突然见潘令宁身后隔着一丈远,还有一名男子,也满抱卷轴的年轻男子同步往西厢院去。
男子只是儒衫打扮,亦是非常简朴。
临近西厢廊花门前,男子几步趋向前,把卷轴交给迎接潘令宁的女使,而后与潘令宁交谈几句,潘令宁点头,也对他说了什么,男子便先行离开了。潘令宁则随女使进入西厢院。
“齐……齐远?那不是阿郎的太学门生?”李青喃喃道。
崔题回京后,以慵懒姿态拒绝好几个棘手的差遣,皇帝看不过眼,便给他安排了国子监经筵官的职衔,让他三天两头给六学学子上课。
太学,崔题也去了两次,因为齐远勤学好问,以至于李青从众多学子中,犹对他有几分印象。
李青见崔题陡然蹙眉,目光不置可否,但又十分质疑地盯着潘令宁的方向,便说道:“他们回去时,定要经过鹅园的月洞门,阿郎若想见潘小娘子,不若去月洞门旁的观鹅亭等候?”
谁知却遭到崔题的冷漠拒绝:“不去!”似乎还带着几分嫌弃。
李青道:“不去便不去,阿郎莫要每次潘小娘子出现时,都眼巴巴地盯着!”
……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崔题在观鹅亭中,手中捧着一小盅豆子,正给白鹅喂食。
他背对着小径,丝毫不留意西厢院来时方向的动静。
他的闲适从容与束手恭立在旁,时不时警惕瞥着小径的李青形成天壤之别。
潘令宁走出来时,便看到主仆两这番反差的形象,不由得停下脚步。
她也没曾想过今日在此地,还能遇见许久不见的崔题?
且看他一身华服打扮,如此金贵张扬,便也知道他的来意了。
潘令宁犹豫着要不要行礼,她心下不想,只是此乃必经之路,若装作若无其事走过去,只怕也十分无礼。
恰在她犹豫时,李青忽然笑着招呼一声:“诶?潘小娘子,你今日也来张府上?”
便是这一声,把崔题也唤回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艳彩华服,身份尊贵,居在高亭,闲情逸致赏鹅;她一身内敛简朴着装,商贾之流,卑侍贵人,行色匆匆办差。
天壤之别,泾渭分明,却不得不在此交集。
她垂下眼里,行了一礼:“崔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