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蜿蜒的山道石径,竟而走下一队十余人来,全都打扮得仿佛乡野农民,手中各自拿着竹杠,竹杠间捆系着绳网。
张坤五人都看得大是惊奇,他们刚才多番尝试,从这山道也走过几次,无一例外都又绕回到了谷口大石处,真不知道这些农夫打扮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时那一队人已经走到面前,为首两人扛起一对竹杠的两端,半蹲下身子,“呃呃啊啊”发出声音,挤眉扭嘴的,似乎是示意几人坐上去。
木婉清不太确定,问道:“这是滑竿吗?是让我们坐吗?”那些人都说不出话,似乎也听不懂话,只是继续“呃啊”出声。
于是张坤对三位姑娘说:“这是天聋地哑谷,那他们应该都是聋哑人。你们坐,我和丁先生跟着就是。”
滇云地界甚少名山大川和旅客游人,滑竿行业自然也不兴旺。钟灵还没坐过这种肩舆,当先翻身上去,两个聋哑人就将她抬起,让在路边等候。这竹杆中间系着粗绳网,果然是供人乘坐的。
钟灵感受着绳网的颠簸晃荡,惊喜道:“成了?原来奇门遁甲要用老头儿来破阵!”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调侃,丁春秋听得脸色一青,又无言以对。
接着,相继又有四人过来半蹲下身子,木婉清和阿紫依次坐上。到了张坤的时候他摆摆手,声音提得高些,连说带比划:“我们不坐,跟着你们走。”也不知那些聋哑人究竟听懂没有,其中一人比了个手势,三架绳网滑竿沿着山路石径向前。
张坤也拎着丁春秋跟上。他如今真气充盈,哪怕山路再崎岖数倍,要跟着这些聋哑人也自是毫不费力,一路上更多心思却是在留意众人行进的路线。不仅是他,就连滑竿上的三位姑娘,甚至受制于人的丁春秋,也心里满是好奇,仔细观察琢磨。
结果几人都是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觉得就这么顺着山路而上,不多时已经来到一座清幽的山谷。
那谷中绿树成荫、溪水潺潺,三座古朴木屋坐落其间,而屋前石桌旁,一位灰衣宽袍、身形伛偻的白发老者正低头摆弄着一盘残局。
此人当然江湖上颇有声名又行踪神秘的聋哑老人、聪辩先生——苏星河。
闻听脚步声响,苏星河缓缓抬头,目光越过滑竿上美少女们,直直落在丁春秋身上。脸色掠过一瞬的惊惧,张坤拎着丁春秋已经来到近前、确认这位星宿老怪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眼中顿时迸发出浓烈恨意,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棋子,指节发白——
“丁春秋!”苏星河声音沙哑,大笑三下,笑声里又带着压抑多年的怒火,“哈哈哈,你也有今日!”
丁春秋沦为阶下囚,从曼陀山庄到擂鼓山这期间更是对张坤几人谄媚讨好、把身为老辈的尊严节操都丢到沿路了……但此刻面对故人,他却依旧拉不下脸,依旧嚣张冷笑道:
“苏星河,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窝囊模样!很好,现下老夫遭难,你不必再装聋作哑了,你那什么聋哑门也尽可解散得了——不过我派最后只留下你这脉门生,尽去钻研些什么琴棋书画、医匠花戏的,也别叫逍遥派了,改称窝囊派得了!”
苏星河怒极,猛地拍案而起,身形飘忽之间,已经来到丁春秋面前,抬手便是一掌。这一掌并没什么繁复招数,只是蕴含了他数十年的功力,而丁春秋一身修为已经尽失、还被张坤拿捏住了大椎要穴,一旦被击中,自然是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掌风即将触及丁春秋胸口时,张坤抬手一拂,轻描淡写间苏星河只觉自己的掌力消弭无形,更有一股力量反震过来,令他浑身上下气血翻腾。
苏星河一怔,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张坤:“阁下何人?刚才是你在山下叫喊?你当真是我逍遥派弟子?”
这天聋地哑谷周遭设置的奇门遁甲阵,乃是他耗费几十年心血、一点点修改完善的布置,主要针对的就是丁春秋这个心腹大患。
这些年来他反复操练,自知阵是死阵,但只要有人在背后按动机关操控,以丁春秋的本事,按照寻常方式很难破解机关闯进来。
但若是不管不顾、以力破巧,蛮横地拆除山道两旁所有障碍……那么他自诩高明的奇门遁甲术数,也就形同虚设、不起作用。
于是当他听到有人自称逍遥派弟子,又说擒获了丁春秋,这才派人出谷查看情况。
但他见张坤几人都那么年轻,还以为是另有高人潜伏在侧,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几十年的大敌真是栽在这些年轻人的手里。
而现在,一回合的交手之下,他相信了。
张坤微微一笑,拱手道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在下张坤,与李秋水前辈有些渊源,得传了些许功法,因此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也将自己看作了逍遥派的一员。”
有些渊源?得传功法?……苏星河上下打量张坤,见他年纪轻轻、气质不凡,相貌也算英毅,眉头就皱得更深了,心想师叔只怕也要接近九十了,这点爱好脾性却依旧不改!
只是师叔毕竟是师父的结发妻子,人间道义所指、纲常伦理所限,想要让这年轻少侠被师父收为关门弟子、继承逍遥派衣钵,那也难了……
当年师父欲杀丁春秋而后快,结果反而被丁春秋联合师叔偷袭暗算,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当年师叔的功夫比起师父来还稍逊一筹,那么现在呢?……苏星河想到张坤那一手轻描淡写间的化解掌力的高明功夫,心中不由更生出许多惊惧。
他擒拿丁春秋,是自己的主张还是师叔授意?背后又是否另有目的?
这么沉吟片刻,苏星河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讶然道,“你说你叫张坤?……莫非是近来名震江湖的大理国国师?!”
张坤含笑点头:“正是。”
“原来是大理国师亲至,失敬。”苏星河神色一肃,连忙拱手。
他表面上装聋作哑、名义上隐居避世,但江湖上的消息却从未断绝。张坤年纪轻轻便诛灭四大恶人、封为大理国国师、江湖声望隐隐直追“北乔峰南慕容”,自然也早已纳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近日他筹划召集天下英豪参加擂鼓山大会,思虑再三之后也备了邀请他的名帖——毕竟按原本想法,即便“四大恶人”这种江湖祸害,他也是准备请来参会的,更何况能诛灭四恶的年轻人。
却没想到今日在此相遇……只可惜,这人竟与师叔有关系。
苏星河深吸一口气,瞥了丁春秋一眼,强压下心中恨意,沉声道:“张先生擒下这叛徒,不知有何打算?”
张坤淡淡道:“在下此行,除了送丁春秋过来问罪受罚之外,还有一事相求——我想面见无崖子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