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终南山簌簌落雪,忘忧居早早打了烊。
后院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铜锅里红汤翻滚,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窗棂上的冰花。苏晚盘腿坐在蒲团上,指尖轻点着桌案——那里摊着一张泛黄的长安城坊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家\"酸辣粉\"的摊点。
\"新罗使团订了五十斤干粉,说是要带回汉城。\"阿沅捧着账册,鼻尖还沾着一点辣油,\"他们管这个叫‘唐魂面’。\"
崔衍轻笑一声,往锅里下了两片羊肉。他如今已不再穿那身金吾卫的铠甲,只着一件靛青棉袍,腰间却仍习惯性地别着那把斩过狼傀的横刀。
\"吐蕃商人更绝。\"他慢悠悠道,\"拿牦牛肉干换配方,说是在雪山上吃这个能暖身子。\"
孙思邈从药柜后转出来,怀里抱着个粗陶酒坛,泥封上还沾着泥土。
\"尝尝?\"老道拍开坛口,一股清冽中带着微甜的香气顿时溢满暖阁,\"红薯酿的,埋了整三个月。\"
阿沅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酒液入喉的瞬间,整张脸皱成了包子。
\"咳咳——这、这哪是酒?分明是火!\"她吐着舌头扇风,眼泪都呛了出来。
苏晚接过碗抿了一口,熟悉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让她恍惚间想起二十三世纪的伏特加。
\"后劲足。\"孙思邈眯着眼,\"但胜在暖身,边关将士最宜。\"
崔衍突然起身,从梁上取下一个包袱。解开层层油纸,里面竟是一套精致的琉璃酒具——西域贡品,通体透明,在灯火下流转着七彩光晕。
\"哈桑抵债用的。\"他斟满一杯推给苏晚,\"说是什么......大食国秘宝。\"
苏晚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忽然笑了:\"在我们那儿,这种杯子叫‘高脚杯’。\"
子时的更鼓遥遥传来时,四人已微醺。
阿沅趴在窗边,呵气化开冰霜,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快看!西市还在卖咱们的粉!\"
的确,即便在这样的雪夜,仍有小贩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车头悬着\"忘忧\"二字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像一粒倔强的火星。
\"东市王掌柜改良了配方。\"崔衍突然道,\"往汤里加了羊骨髓,取名叫‘玉露粉’。\"
\"平康坊更绝。\"阿沅吃吃笑着,\"歌伎们把粉条缠在金链子上,边跳胡旋边吃,唤作‘飞天缕’!\"
孙思邈捋须微笑:\"昨日太医署来信,说酸辣粉发汗解表,要列入《食疗本草》。\"
酒过三巡,崔衍忽然抽出横刀。
刀身映着炉火,那些曾经斩过狼傀的刃口已经有些钝了,却依旧雪亮。他手腕一翻,刀尖挑起一根粉条,稳稳送入苏晚碗中。
\"当年在终南山......\"他低声道,\"我以为这辈子只会杀人。\"
苏晚望着碗里颤巍巍的粉条,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崔衍时,他满身是血地从狼群中杀出来的模样。
\"现在呢?\"她问。
年轻的将军微微一笑,刀锋转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削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会切脍了。\"
守岁的最后,阿沅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糕。
孙思邈给她披上毯子,转头看见苏晚站在廊下。雪已经停了,东方的天际泛起蟹壳青,长安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想家了?\"老道递来一杯醒酒茶。
苏晚摇摇头,指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这也是家。\"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崔衍默默站到她身旁。两人肩并肩望着这座被他们改变的城市——西市的胡商正在卸货,平康坊的歌伎梳起新髻,皇城的晨钟惊起一群白鸽。
而在某个角落,一定有个小贩正支起炉灶,准备开张今晨的第一锅酸辣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