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清晨微熹的光线勉强挤进来,试图驱散室内盘踞了一夜的沉重阴霾。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固执地证明着病床上那个男人微弱的生命之火仍在燃烧。
顾淮深依旧昏迷着,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呼吸机有节奏地工作着,帮助他完成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厚重的纱布包裹着他肩头和胸口的致命伤,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青紫和擦伤,无声诉说着那场炼狱的惨烈。
林晚蜷在病床边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她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强迫疲惫到极限的身体和神经得到片刻的休憩。即使闭着眼,她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沙发边缘,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顾淮深病床的金属围栏,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他的存在。
童童安静地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崭新的素描本和一盒蜡笔——这是陈默的副手“影子”送来的,希望能帮助他表达。但他只是抱着,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素描本的硬壳封面,眼神空洞地望着病房角落那盆绿植的叶子。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重新被厚重冰壳封住的眼睛。自从灯塔获救后,他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甚至连哭泣都变成了无声的颤抖。巨大的创伤将他再次推回了那个沉默的堡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都要坚固。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却隔绝了整个世界。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病房的沉寂。“影子”推门进来,依旧是那副精干沉稳的模样,只是眼底的血丝和疲惫难以掩饰。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顾淮深,目光又落在沙发上的林晚和地毯上的童童身上,眼神复杂。
林晚立刻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深重的疲惫和一丝强打的精神。“影子”微微颔首:“林小姐。”
“有进展了?”林晚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坐直身体,薄毯滑落。
“影子”走到病床前,将一份薄薄的、标注着“绝密”的文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林晚能听清:
“顾氏内部的清理工作基本完成。三爷……顾振峰安插和收买的关键人员,包括财务总监、两个核心技术主管,还有一个负责安保的副总,证据确凿,已被警方控制。老爷子……在家族会议上震怒,亲自签署了将顾振峰逐出家谱的声明,并授权顾总……全权处理后续事宜。”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爷子……似乎也受了很大打击,身体有些不适,目前在老宅静养,暂时不见客。”
林晚默默听着。顾振峰虽然跑了,但他在顾氏内部的根基被连根拔起。老爷子的态度……与其说是大义灭亲,不如说是被逼无奈后的切割。这份声明,更像是一种迟来的、带着痛楚的妥协。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沉重。顾家这座看似辉煌的王座下,流淌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污血。
“影子”继续汇报,声音更加凝重:“关于‘夜枭’。灯塔废墟的现场勘查和后续情报汇总显示,当天在港区参与行动的‘夜枭’分子,包括刀疤强在内,共计十一人。除苏晴外,现场击毙五人,包括刀疤强;重伤被捕四人,其中两人在送医途中死亡,另外两人……在警方严密看守下,昨夜‘意外’死于氰化物中毒。”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显然是灭口。手法干净利落,是‘夜枭’一贯的风格。”
林晚的心一沉。线索……断了。
“影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透着更深的警惕:“根据被捕者死前零星的、未及被抹除的供词,以及我们在灯塔废墟底层发现的、未被完全炸毁的加密通讯设备残骸分析……可以确认,苏晴是顾振峰与‘夜枭’在本地行动的直接联络人和执行者。随着她的死亡和顾振峰的失踪,‘夜枭’在本地的主要活动节点已被摧毁。我们监控到,之前异常活跃的几个‘夜枭’外围账户和通讯节点,在过去48小时内……全部陷入沉寂。”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眼神锐利:“这意味着,‘夜枭’在本地编织的这张网,核心部分已被我们撕破。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再组织起类似灯塔行动这样规模、这样针对性的袭击。他们的阴影……暂时退去了。”
**暂时退去。**
林晚咀嚼着这四个字。没有欢呼,没有松懈,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对未知未来的隐忧。毒蛇只是缩回了黑暗的巢穴,舔舐伤口,伺机而动。顾振峰带着“夜枭”残余不知所踪,这就是最大的隐患。
“暂时……是多长时间?”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看向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顾淮深,又低头看着身边沉默如雕塑的儿子。这份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暂时平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影子”沉默了一下,坦诚道:“无法确定。顾振峰非常狡猾,他带走了最核心的心腹和‘夜枭’的部分骨干。他们像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正在动用所有资源追查,但目前……没有突破性进展。国际刑警那边也同步了协查通报,但‘夜枭’根基深厚,行踪诡秘,需要时间。”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着人心。
“陈默……”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的后事……”
“影子”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悲痛:“林小姐请放心。陈哥……他是为保护顾总和您、童童少爷牺牲的。他的身后事,顾氏会以最高规格操办,绝不会让他走得冷清。他的家人……我们会负责到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顾总醒来之前,他的职责,由我来扛。”
林晚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没有落下。陈默……那个沉默的背影,永远留在了那座燃烧的灯塔里。
“还有,” “影子”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报告,“这是对童童少爷的心理评估初步报告。医生的意见是……创伤非常深重,远超预期。他目睹了太多……远超他年龄承受极限的恐怖场景。缄默是他本能的自我保护。恢复……会是一个极其漫长和艰难的过程,需要最专业、最耐心的引导,以及……最重要的,是来自父母的安全感和爱。”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看向地毯上的童童,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素描本,眼神空洞。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童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玩偶。
“我知道了。”林晚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我会陪着他。无论多久。”
“影子”看着林晚憔悴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又看了看病床上昏迷的顾淮深和地上沉默的童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默默地将文件整理好,低声道:“林小姐,您也要保重身体。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您。”
他恭敬地行礼,悄然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以及林晚压抑的呼吸声。
阳光又移动了一些,照亮了童童怀里的素描本一角。林晚的目光落在上面,心中一动。她缓缓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童童……想画画吗?画……什么都好。画太阳?画小鸟?或者……画妈妈?”
童童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林晚。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茫然和……恐惧。他抱着素描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关系……不想画也没关系。妈妈陪着你,就在这里。”
她不再试图引导,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童童连同他怀里的素描本一起,轻轻搂进自己怀里。这一次,童童没有僵硬,小小的身体软软地靠着她,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依旧无声无息,只有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传递着他内心巨大的恐惧和无助。
林晚紧紧抱着儿子,感受着他冰冷的小身体,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抬起头,望向病床上依旧沉睡的顾淮深,嘴唇无声地开合:
* 淮深,你看到了吗?
* 苏晴死了。
* 顾振峰和“夜枭”暂时退走了。
* 陈默……走了。
* 童童……他需要你。
* 我……也需要你。
* 求你……醒过来。
窗外,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试图温暖这座冰冷的病房。但笼罩在三人身上的阴霾,以及那暂时退去却如影随形的“夜枭”阴影,如同无形的枷锁,让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显得如此沉重而脆弱。
风暴暂时平息,留下的是一片需要艰难重建的废墟,和废墟中,三个伤痕累累、等待彼此救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