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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远记得自己是在算完最后一笔账目时倒下的。那盏桐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然后他就感到后颈一凉,像是有人用冰锥刺了进去。再睁眼时,发现自己飘在半空,脚下躺着面色青白的自己——不,是自己的身体。两个穿皂衣的官差一左一右架着他,铁链深深勒进魂体里,疼得他直抽冷气。
\"两位差爷,这是不是弄错了?\"陈明远挣扎着问道。他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在江州城里是出了名的善人。去年水患时开仓放粮,救了上百户人家,怎么也不该是这个下场。
\"闭嘴!\"马脸鬼差甩了甩铁链,\"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陈明远,戊寅年三月初七卯时生,阳寿四十二载已尽。\"说着掏出一本泛着青光的册子,果然在\"勾魂卷\"那页赫然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阴间的路比想象中长。灰雾里时而传来凄厉的哭嚎,时而飘过几团磷火。陈明远注意到路边开着血红的花,无风自动,每一朵花蕊里都裹着张扭曲的人脸。走到一座黑铁城门前,牛头鬼卒验过文书,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开启。
森罗殿比人间的衙门大十倍不止。七十二根盘龙柱上缠着锁链,末端拴着各种形容恐怖的恶鬼。高台上坐着位穿朱红官袍的大人,正捧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皱眉细看。陈明远被按着跪在堂下时,突然听见惊堂木\"啪\"地一响。
\"错了!\"那官员猛地站起,玉带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你们这两个糊涂东西,抓错人了!\"
马脸鬼差吓得铁链都掉了:\"崔判官明鉴,小的们是按簿拿人啊...\"
\"放屁!\"崔判官一抖手中金册,书页哗啦啦翻动,\"你们抓的是米商陈明远,该抓的是屠户陈明远!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一个行善积德阳寿未尽,一个作恶多端早该来报到了!\"
陈明远这才明白过来。江州城西确实有个同名同姓的屠户,专干些欺行霸市的勾当,去年还闹出过人命。他刚要开口,却见崔判官从案后绕出,亲自给他解开锁链:\"陈先生,底下人办事糊涂,让你受惊了。\"
崔判官的手像块寒冰,碰到的皮肤立刻泛起青紫。陈明远忍着刺痛作揖:\"既然误会澄清,可否放小人还阳?铺子里还有伙计等着发工钱...\"
\"不急。\"崔判官捋着长须,\"阴阳有序,错拘善魂是大过。为表歉意,本官特许你参观地府,也好还阳后告诫世人。\"不等陈明远回应,判官袖袍一挥,四周景象突然扭曲。
热浪扑面而来时,陈明远差点被腥臭气熏晕。他们站在一处悬崖边,下方是望不到边际的刀山。无数赤身裸体的亡魂在利刃上爬行,每动一下就被刺穿手脚,黑血像小蛇般顺着刀刃流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有几个鬼卒拿着铁叉,专门把想偷懒的亡魂往最锋利的刀尖上捅。
\"这是刀山地狱,专罚杀生害命者。\"崔判官指向某个正在挣扎的胖子,\"认得他么?\"
陈明远仔细一看,竟是江州城东的王屠户。那人现在浑身插满尖刀,肚子被剖开,肠子拖出老长,却死不了。最骇人的是有群被宰杀的牲畜正啃咬他的内脏,每咬一口,伤口又立刻长出新肉。
\"他生前杀猪时喜欢活取腰子,说这样肉嫩。\"崔判官冷笑,\"如今自己尝尝这滋味。\"
场景再变,这次是间巨大的圆形石室。中央立着面三丈高的铜镜,镜框雕满狰狞鬼头。几十个亡魂排着队被鬼卒推到镜前,镜面随即浮现出他们生前的恶行。有个穿绸缎的老太太刚照完,镜子里她给儿媳下毒的场景还没消散,地上突然裂开大洞,无数双白骨手爪伸出来将她拖入深渊。
\"孽镜地狱,照尽生前罪孽。\"崔判官朝镜子一指,\"你看那个该抓的陈明远。\"
镜中出现屠户陈明远的身影。他先是往肉里注水,接着是殴打讨薪的伙计,最后画面定格在他把个小孩推下井的瞬间。镜面突然渗出鲜血,将影像淹没。陈明远看得手脚冰凉,突然庆幸自己被误抓的不是那个\"陈明远\"。
第三次转换来到油锅地狱。十八口巨锅架在熊熊烈火上,每个锅里都翻滚着黄浊的油。贪官污吏们在油锅里沉浮,刚浮上来就被鬼卒用铁耙按回去。有个特别肥胖的,炸得浑身起泡,皮肤像烂布似的挂在骨头上,却还在嘶喊着:\"我再也不敢贪了!\"
\"这些人总觉得生前享福就够本。\"崔判官摇头,\"却不知地狱的账要算到最后一个铜板。\"
回到森罗殿时,陈明远的魂体已经不稳,时明时暗像风中的蜡烛。崔判官取来支朱笔,在他眉心一点:\"陈先生,本官许你增寿一纪。还阳后需将所见所闻告知世人——\"说着递来本黑皮册子,\"这是《地狱见闻录》,你且记牢。\"
鬼差引路还阳时,陈明远最后看了眼生死簿。在屠户陈明远那页,批注鲜红如血:\"阳寿削尽,永堕无间。\"
\"陈掌柜!您可算醒了!\"伙计的喊声把陈明远拉回人间。他发现自己趴在账本上,桐油灯还亮着,仿佛只是打了个盹。但怀中那本《地狱见闻录》的触感真实得可怕,翻开第一页,赫然是崔判官的笔迹: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后来江州城多了位专讲因果的说书人。每当有人质疑地狱真假,陈明远就露出额间那点朱砂痣——那是判官笔留下的印记,摸上去比冰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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