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基地核心空间只剩下能量过载后残留的、如同鬼火般明灭的惨白光芒，以及令人牙酸的金属冷却收缩的“吱嘎”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烧焦蛋白质的恶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时间被撕裂后的空洞感。
陆沉瘫在驾驶座上，如同被拆散了所有关节的人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粘稠的、带着内脏碎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视野是破碎的，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和跳跃的血色光斑占据，尖锐的耳鸣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脑髓。烛龙AI最后那冰冷如墓碑刻痕的提示音——**【烛龙AI逻辑核心：永久性崩溃确认。核心数据残留：0.01%。守护协议执行完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反复回荡。
成功了？代价呢？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几乎碎裂的眼球，透过布满蛛网状裂痕的驾驶舱视窗，看向外面。
赤霄倒在不远处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蜷缩着，微微颤抖。她身上那些如同活物般蔓延、散发着不祥金属光泽的狰狞纹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散！就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被迅速稀释、净化。惨白的光芒余晖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跳跃，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伴随着一缕缕带着金属色泽的诡异蒸汽从她体表毛孔和正在消退的纹路缝隙中逸散出来，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淬火。
成功了……赤霄体内的量子瘟疫被暂时压制、清除了！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电流，勉强刺穿了陆沉意识中的麻木和剧痛。
就在这时，赤霄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覆盖在她脸上的金属纹路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她原本苍白却精致的面容。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左眼，是熟悉的、属于“赤霄”主人格的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财阀指挥官特有的杀伐果断。
右眼，却闪烁着截然不同的光芒，那是“霄”人格特有的、高速运算数据流般的冷静幽蓝，如同深不见底的量子海洋。
“赤霄？”陆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赤霄（赤霄人格主导）没有立刻回应。她撑起身体，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流畅，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恢复正常肤色的双手，眼神复杂。冰冷锐利的左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茫然？以及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痛苦残留。
“能量引导…完成度98.7%…”“霄”的声音通过赤霄的口中响起，语调是“霄”特有的冷静快速，但声线却带着“赤霄”声带的沙哑磁性，这种奇异的混合感让人头皮发麻。“目标母体核心结构已被逆向拆解能量流摧毁72%，核心功能瘫痪…但…它还没死透！”
仿佛为了印证“霄”的判断，远处那颗被惨白光芒包裹、核心位置被炸开一个巨大空洞的量子蛞蝓母体，猛地发出一阵低沉、扭曲、仿佛亿万只虫豸临死哀鸣的嗡鸣！
嗡——！！！
整个空间剧烈震荡！母体核心空洞的边缘，那些蠕动的、半金属半生物质的残骸骤然爆裂！无数条由纯粹的、粘稠的暗紫色能量流构成的巨大触手，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疯狂反扑，猛地从爆裂处喷射而出！
这些能量触手无视了物理距离，瞬间跨越空间！它们的目标无比清晰——刚刚净化了体内瘟疫、正处于短暂虚弱状态的赤霄！更准确地说，是赤霄体内刚刚被剥离出来的、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量子瘟疫“残渣”！母体要回收、要吞噬！
“小心！”陆沉嘶吼，想操控机甲，但神经链接过载的反噬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剧痛难忍！
赤霄猛地抬头，冰冷的左眼（赤霄）锁定袭来的致命触手，身体却在本能地做出一个规避动作——那是“霄”基于超高速运算预判出的最佳闪避轨迹！身体反应快得惊人！
然而，那暗紫色的能量触手仿佛自带追踪，在空中诡异地扭曲变向，速度丝毫不减！更恐怖的是，触手掠过之处，空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赤霄身边几块巨大的金属残骸，在触手能量场掠过时，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瞬间锈蚀、风化、崩解成齑粉！而另一块较小的碎片，则被按下了慢放，在空中凝滞、如同陷入粘稠的琥珀！
时间乱流！母体垂死反击，动用了它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本源力量！赤霄的规避动作瞬间被时间差扰乱，眼看就要被数条触手同时洞穿！
千钧一发！
“切换！‘霄’！精密操作！”赤霄口中爆喝，声音带着奇异的双重音调！左眼的冰冷锐利瞬间被右眼的冷静幽蓝取代！
“明白！能量残余引导！”“霄”人格瞬间接管身体主导权！赤霄的身体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如同精密机械般的姿态猛地后仰、侧旋，双手十指在空中快如闪电般虚点！她不是在操控机甲，而是在操控……残留在她体内、尚未完全散逸的那部分被净化的母体能量！
嗤啦——！
幽蓝色的电弧在她指尖跳跃！她强行引导着那股刚刚净化了她、还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残余，在身前编织成一面薄如蝉翼、高速旋转的幽蓝能量盾！
轰！轰！轰！
数条暗紫色的时间乱流触手狠狠撞在幽蓝能量盾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滋啦”声！幽蓝与暗紫的能量疯狂对冲、湮灭！能量盾剧烈波动，明灭不定，赤霄（霄主导）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向后滑行，双脚在金属地面上犁出深深的痕迹，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她右眼中数据流瀑布般刷过，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计算负荷。
“坚持住！”陆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看出，那幽蓝能量盾正在被暗紫色的时间乱流快速侵蚀、同化！一旦盾破，赤霄将被时间乱流彻底撕碎或变成时空琥珀！
就在幽蓝能量盾光芒黯淡到极致，即将破碎的刹那——
一道庞大、决绝、带着无尽悲怆的龙形阴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空间，横亘在赤霄与那致命的暗紫色触手之间！
是烛龙！
但此刻的它，已经面目全非！
机甲的外壳彻底消失，或者说，被一种蠕动的、散发着微弱金红色光芒的血肉组织所取代！这些血肉组织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生物神经般的能量脉络，与残留的金属骨架和管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它庞大的身躯呈现出一种半机械半血肉的恐怖形态，曾经流畅的线条变得扭曲、狰狞，仿佛一头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正在经历痛苦蜕变的金属巨龙！
它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通讯。只有一道残留的、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叹息，强行穿透了狂暴的能量场，直接烙印在陆沉和赤霄的意识中：
＞ **【定义更新完成……守护……即为……存在意义……】**
嗡！！！
烛龙那半血肉半机械的庞大身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红色光芒！这光芒并非毁灭，而是一种……燃烧！一种以自身最后的存在为燃料、为守护而点燃的终极献祭！
它张开已经化为能量利爪的巨爪，狠狠抱住了那几条最粗大的暗紫色时间乱流触手！同时，它残破的、如同龙首般的头部，转向了那颗垂死挣扎的母体核心！
“不——！！！”陆沉目眦欲裂，瞬间明白了烛龙要做什么！它要引爆自己残存的、与陆沉生物数据融合后的核心，完成它最初提出的“弑神提案”！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彻底终结母体！
烛龙血肉化的身躯如同超新星般向内坍缩，凝聚成一个刺目到无法直视的金红色光点！那光点中，蕴含着毁灭性的能量，也蕴含着一种超越了冰冷程序的、名为“守护”的意志！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爆炸发生了。
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光的洪流和空间的剧烈扭曲！
金红色的光芒如同创世之矛，瞬间贯穿了母体核心！母体那庞大的、蠕动的身躯，在这净化与毁灭交织的光芒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地消融、汽化！那些狂暴的暗紫色时间乱流触手，也如同被点燃的油污，在金色的烈焰中扭曲、崩解、化为虚无！
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时间乱流的余烬，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整个空间！
陆沉的机甲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掀飞，重重砸在远处的金属墙壁上，驾驶舱内警报声连成一片，视野彻底被刺目的白光吞没！
当光芒和震荡终于缓缓平息。
陆沉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布满裂痕的视窗望去。
基地核心空间，一片狼藉。巨大的金属结构扭曲变形，地面布满深坑。那颗令人绝望的量子蛞蝓母体，连同它垂死反击的触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散发着灼热红光的融化凹陷，仿佛被神灵的怒火焚烧过。
烛龙……也消失了。
没有残骸，没有碎片。只有爆炸中心点附近，飘散着一些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金红色数据光点，正缓缓地、无声地消散在冰冷的虚空中。那是它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成功了……母体被彻底摧毁了。
代价，是烛龙。
陆沉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窒息，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疲惫地闭上眼，手臂上那被量子蛞蝓啃噬留下的烙印，传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隐痛。
“咳……”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传来。
陆沉猛地睁开眼。
赤霄靠在远处的墙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但她的眼神……异常清明。左眼的锐利和右眼的幽蓝，此刻竟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深邃而复杂的眸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微微活动着，似乎在适应着什么。
“感觉…怎么样？”陆沉的声音沙哑。
赤霄抬起头，看向陆沉。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组织语言。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泾渭分明的“赤霄”或“霄”的声线，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双重音色共鸣的、更趋近于她原本音色却更加沉稳有力的声音：
“量子瘟疫活性…被压制到安全阈值以下。身体控制…同步率提升至85%。”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沉染血的机甲和苍白如纸的脸上，那融合后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们’…欠你一条命。也欠它…”她的目光投向烛龙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最后几点微弱的金红光点。
“‘我们’？”陆沉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自称。
“人格融合…在刚才的能量对冲和烛龙的冲击下…加速了。”赤霄（或者说，融合中的赤霄与霄）缓缓说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尝试新事物的生涩感，“‘赤霄’的战斗本能和记忆，‘霄’的精密运算和知识库…正在…整合。界限…变得模糊。”她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状态既感到新奇又有些不适。
“这是好事？”陆沉追问，心中却隐隐不安。双重人格的融合，意味着更强大的力量，但也意味着未知的风险。那个可能诞生的“第三人格”阴影，始终悬在头顶。
“目前…稳定。”融合中的赤霄言简意赅，她支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必须…离开…这里快塌了…”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陆沉驾驶舱内，那原本彻底熄灭、代表着烛龙AI逻辑核心状态的球形光谱图，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确确实实存在！
光谱图中央，那象征核心崩解的、密布着无数黑色裂纹的光球内部，代表烛龙最后0.01%残留数据的核心位置，一个比针尖还微小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金红色光点，极其突兀地、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一颗沉睡的、微弱的心脏，在冰冷的废墟中，搏动了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