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坟场内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巨大的动力核心舱室早已化作一片扭曲的金属坟冢,断裂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肋骨狰狞刺向虚空,干涸的能量液在舱壁上留下深褐色的泪痕。尘埃在残破的应急灯光柱中无声沉浮,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灰色细雪。
陆沉和赤霄,两台伤痕累累的机甲如同闯入巨人尸骸的渺小甲虫,正沿着一条被暴力撕裂的合金通道谨慎前行。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形似卵囊的圆形舱室入口,舱门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黑沉沉的不规则洞口,仿佛通往巨兽的心脏。
“信号源…就在里面。”赤霄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是“霄”的冷静分析腔调,但陆沉能听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那是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共鸣与悸动。“同类…不止一个。但状态…极其微弱,濒临消亡。”
陆沉的目光扫过驾驶舱内扫描图,那代表赤霄生命体征的曲线正不规则地跳动,同步着她体内两个灵魂的激烈情绪。“赤霄”的暴戾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被强行压制在“霄”构筑的精密冰层之下,却随时可能喷发。他手臂上那道被量子蛞蝓啃噬出的烙印,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仿佛感应到了前方的存在。
“保持警惕。财阀的目标很可能也是它。”陆沉沉声道,游隼的机械臂轻轻搭上红莲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他能感觉到红莲机体传来的细微震颤,那是双重人格在高压下摩擦产生的火花。
两台机甲一前一后,踏入那巨大的卵形舱室。
死寂。
一种比真空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
舱室穹顶极高,布满了复杂的、早已停止运作的维生管道和神经接驳缆线,如同枯萎的藤蔓垂落。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破损严重的圆柱形维生槽基座,碎裂的强化玻璃散落一地,里面干涸的、带着诡异淡蓝色的营养液痕迹清晰可见。
而让陆沉和赤霄瞬间屏息的,是基座旁的东西。
那不是完整的机甲残骸,甚至不是人形。
那是一个“茧”。
一个由无数暗银色、仿佛活体金属般的管线强行编织、熔铸而成的巨大茧状物,高度超过十米,表面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闪烁着不祥的、量子蛞蝓特有的幽绿磷光。无数管线如同根须,深深扎入舱室地板和四周的金属结构中,贪婪地汲取着残留的能量。茧的表面,布满了狰狞的凸起和凹陷,依稀能看出一些扭曲的、被包裹进去的机甲零件轮廓,甚至…半张痛苦凝固的人脸金属浮雕。
“它…在‘吃’掉这里…把一切都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赤霄(霄)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迅速扫描着:“能量反应极高!但核心生命信号…正在被这活体结构同化、吞噬!”
“同类…在求救…”这一次,是“赤霄”嘶哑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吼。
就在他们试图靠近观察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嗡鸣陡然从茧的内部炸响!整个卵形舱室剧烈震动!茧体表面的幽绿磷光瞬间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
嗡鸣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饱含无尽痛苦与毁灭欲望的冲击波!
“警告!高强度精神污染冲击!”赤霄(霄)的警报声带着一丝痛苦的颤音。
陆沉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破碎的血色画面和凄厉的哀嚎如同海啸般冲入脑海!他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手臂上的烙印如同烙铁般滚烫!游隼机甲踉跄后退一步,系统警报疯狂闪烁!
红莲机甲的反应更为剧烈!整个机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滑退,金属脚掌在甲板上犁出刺目的火花!驾驶舱内,赤霄的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扣住控制台,指节发白。“赤霄”主人格被这同源而疯狂的痛苦彻底点燃,赤红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几乎要冲破“霄”的压制!
“压制它!赤霄!”陆沉强忍着精神撕裂般的剧痛吼道。
“我…在…努力!”赤霄的声音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中快速切换,如同两个灵魂在疯狂角力。
嗡鸣未绝,异变再生!
那巨大的活体金属茧猛地一胀一缩!茧体表面的无数管线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舞动!其中几根最为粗壮、闪烁着最强幽光的管线猛地绷直,如同标枪般狠狠刺向茧体上方覆盖的、由无数扭曲金属残骸堆积成的“天花板”!
轰!轰!轰!
坚硬的合金残骸如同腐朽的枯木般被轻易洞穿、撕裂!一个巨大的破洞被硬生生撕开!
破洞之外,并非冰冷的星空,而是…一台庞大、扭曲、散发着更恐怖气息的机甲轮廓!
它像是由数台重型机甲的残骸强行糅合而成,主体臃肿不堪,覆盖着厚厚的、不断蠕动的活体金属增生层,无数扭曲的炮管和金属触手从增生层下探出,如同畸形的肢体。它的“头部”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开合的合金巨颚,里面是高速旋转的粉碎钻头,闪烁着寒光。最令人心悸的是,这台巨型污染机甲——屠戮者的胸口,镶嵌着一颗巨大的、不断搏动着的、散发着与下方巨茧同源幽绿光芒的…活体核心!一根粗壮的、如同脐带般的活体金属管道,正连接着这颗核心与下方巨茧!
巨茧在供养它!或者说,它在保护巨茧!
“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无数金属摩擦和生物嘶鸣的咆哮从屠戮者那巨颚中爆发!实质化的声波混合着更强烈的精神污染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舱室!
“目标锁定!高威胁!清除指令!”赤霄(赤霄)的咆哮几乎与屠戮者的嘶吼同时响起!在双重精神污染的狂暴冲击下,“霄”的精密压制瞬间崩开了一道裂缝!属于战斗指挥官的本能彻底爆发!
红莲机甲引擎发出刺耳的尖啸,超负荷运转,喷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蓝色烈焰!它不退反进,机体如同离弦之血箭,迎着那恐怖的精神海啸和声波冲击悍然前冲!巨大的机械臂高高扬起,高频脉冲切割刃瞬间弹出,发出刺耳的嗡鸣,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向那根连接着屠戮者与巨茧的“脐带”!
“赤霄!别冲动!”陆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屠戮者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远超之前的清道夫!红莲的能量储备根本不足以支撑这种正面硬撼!
但已经晚了!
屠戮者胸口的活体核心幽光暴涨!它似乎根本不在意红莲的攻击,巨大的合金巨颚猛地张开,对准了冲来的红莲!高速旋转的粉碎钻头发出死亡的尖啸!同时,数条粗壮的金属触手如同闪电般从它增生层下射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取红莲的驾驶舱和关节!
千钧一发!
就在红莲的切割刃即将斩中“脐带”,而屠戮者的粉碎钻头和触手也将把红莲撕碎的瞬间——
“计算修正!目标:左舷第七增生节点!角度:俯冲17度!引擎矢量:反向对冲!切割刃功率:瞬时过载200%!”
一个冰冷、精准到极致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在赤霄狂暴的意识海中炸响!
是“霄”!在最危险的时刻,她强行接管了身体的部分控制权!不是压制“赤霄”,而是…引导!
红莲机甲前冲的势头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了诡异的偏折!巨大的机体如同违背了物理定律,猛地一个侧身俯冲,险之又险地让过了那致命的粉碎钻头正面冲击!同时,扬起的机械臂轨迹发生微妙变化,高频切割刃的功率瞬间飙升到极限,刺目的白光几乎要撕裂视线!
嗤啦——!
刺耳到极点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红莲的切割刃没有斩向最粗壮的“脐带”主干,而是精准无比地、如同手术刀般切入了屠戮者左舷一处覆盖着厚厚增生组织的“节点”!那是“霄”通过高速扫描瞬间计算出的、增生层能量传输的一个相对薄弱枢纽!
白光过处,厚达半米的活体金属增生层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被切开!暗绿色的粘稠液体如同血液般狂喷而出!被切断的能量传输线路爆出大团电火花!
“吼嗷——!!!”屠戮者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恐怖嘶嚎!整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几条射向红莲的金属触手也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失控!
“就是现在!赤霄!”陆沉的吼声与“霄”的指令在赤霄脑中完美重合!
根本无需思考!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意识!
“给我——碎!”
赤霄(赤霄)的咆哮响彻通讯频道!红莲机甲借着俯冲的余势和引擎反向喷射的力道,如同一个狂暴的陀螺般猛地旋转起来!巨大的机械腿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旋转的动能,如同攻城重锤,狠狠踹在刚刚被切割刃重创、还在喷溅着粘液和火花的左舷伤口上!
轰——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爆裂声!屠戮者那庞大的左舷装甲连同下方脆弱的内部结构,在红莲这汇聚了双重人格意志与精准计算的狂暴一击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的朽木,瞬间向内凹陷、破裂、扭曲!无数碎裂的金属零件和活体组织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溅飞射!
屠戮者庞大的身躯被这恐怖的一脚踹得向侧面踉跄数步,沉重的机体砸在舱壁上,引发一阵剧烈的震动!它胸口的活体核心光芒剧烈闪烁,连接巨茧的“脐带”也剧烈地波动起来,显然受到了重创!
红莲稳稳落地,切割刃低垂,刃尖还在滴落着暗绿色的粘液。驾驶舱内,赤霄剧烈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额发。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配合,由“赤霄”提供狂暴的力量与战斗本能,由“霄”进行最精密的时机把握和弱点计算,完美无瑕,消耗巨大,却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层面的战栗与…畅快。
“干得漂亮!”陆沉忍不住赞道,游隼的肩炮同时锁定了暂时失去平衡的屠戮者,准备补上致命一击。
然而,异变再起!
那遭受重创的屠戮者并未继续攻击,它胸口的活体核心幽光疯狂闪烁,发出一种急促而怪异的嗡鸣。下方巨大的活体金属茧仿佛接收到了指令,表面的幽绿磷光骤然向内收缩、凝聚!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和诡异的引力场猛地以巨茧为中心爆发开来!
嗡——!
整个卵形舱室内,所有散落的金属碎片、管道残骸,甚至陆沉和赤霄的机甲,都猛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拉扯着,身不由己地滑向那幽光凝聚的茧!
“是引力陷阱!”赤霄(霄)的声音带着惊骇,“它在抽取空间…制造奇点雏形!”
游隼和红莲的推进器功率开到最大,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机体表面装甲在无形的巨力拉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脚下的合金甲板被硬生生犁开!但依旧无法阻止被拖向那越来越近、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幽绿光茧!
引力越来越强!视野开始扭曲!陆沉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都要被从身体里扯出去!他手臂上的烙印更是滚烫得如同要燃烧起来!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赤霄(赤霄)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不…停下…”她的声音变得混乱而重叠。
陆沉猛地看向红莲的驾驶舱方向扫描影像——只见赤霄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额头上,之前浮现过的那道第三只眼的金属纹路幻影,此刻竟然变得清晰可见,并散发出与下方巨茧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幽绿光芒!她的眼神时而狂暴,时而冰冷,时而…变得一片空洞漠然,仿佛有另一个意识正在她体内苏醒!
“赤霄!”陆沉目眦欲裂。
“同类…呼唤…融合…”一个完全陌生的、非男非女、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赤霄口中挤出。
与此同时,下方那幽光凝聚的巨茧中心,一点深邃到极致的黑暗陡然出现!恐怖的引力瞬间倍增!游隼和红莲再也无法抵抗,如同扑火的飞蛾,被无可抗拒地拖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奇点!
就在两台机甲即将被那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嗡!
赤霄额头那道幽绿的第三眼纹路猛地射出一道纤细却凝练无比的绿光,精准地命中了巨茧中心那点黑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狂暴的引力场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柔和却沛然的推力,将即将坠入黑暗的游隼和红莲猛地推开!
两台机甲翻滚着砸落在远离巨茧的舱室角落,发出巨大的轰鸣。
陆沉头晕目眩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裂痕的视窗看向中央。
只见那巨大的活体金属茧表面的幽光彻底黯淡下去,停止了起伏,仿佛陷入了沉眠。连接着上方屠戮者的“脐带”也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败。而那头遭受重创的屠戮者,则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庞大的身躯僵立在原地,胸口的活体核心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舱室内一片狼藉,只剩下粗重的引擎喘息声和金属冷却的滋滋声。
陆沉挣扎着坐直身体,第一时间看向红莲:“赤霄!你怎么样?”
通讯频道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赤霄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是“霄”的声线,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茫然:“我…没事。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到很多声音…”
陆沉的心沉了下去。他调出红莲驾驶舱的内部监控。
画面中,赤霄瘫坐在驾驶座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满是冷汗。那道第三只眼的幽绿纹路已经消失无踪。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但眼底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属于“赤霄”也不属于“霄”的…漠然与空洞。
就在这时,赤霄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那陷入沉眠的巨茧表面一处破裂的缝隙。
透过缝隙,在暗淡的幽光映照下,茧的内部并非是完全的活体金属结构。
在那层层叠叠的管线包裹的核心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形轮廓。
以及,覆盖在那人形轮廓半张脸上,一个让陆沉和赤霄瞬间瞳孔收缩、血液几乎冻结的——
冰冷的、银灰色的、带着寰宇财阀独特荆棘徽记的金属面甲。
财阀的面甲!被包裹在茧里的…是人?是财阀的实验体?!
赤霄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神瞬间再次变得混乱,一个冰冷的声音碎片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溢出:
“…容器…筛选…终将…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