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捧着剔红凤穿牡丹纹大托盘,托盘里放着尚衣局新制的一套夏装。
采蘩、采苹把衣裳展开给舒窈展示,分别是菱格暗纹的中衣中裙、藕色瑞锦纹绞缬纱罗衫、石榴红单丝罗长裙、郁金色对鸟联珠纹半臂。
首服是顾盼单独捧着的累金丝莲花冠簪,与鎏金卷草纹银梳篦。
舒窈的及笄礼很简单,她去秋千仕女图屏风后换好衣裳,再出来坐在花梨木凤衔绶带浮雕梳妆台前,由纪绿沉给她梳发戴冠插梳。
纪绿沉给舒窈盘的是高髻,又在两鬓加了假发包,饱满的发鬓更适配她偏大的脸庞。
凤口衔的一串琉璃坠珠垂在额角,赤红如石榴子,舒窈捏在指尖拈了拈,微凉。
“加尔元服,弃尔幼志。”顾盼适时唱礼,“礼成!”
采葛甩得水晶帘哗啦荡来荡去,顾盼刚要责备,便被附耳说了一句话。
顾盼又悄悄趴在纪绿沉耳朵说了,舒窈扭了扭头,脑袋上发髻略沉,血红琉璃珠串亦泠泠作响。
“殿下怎么看?小常节度前脚刚离京,颜郎……”
重帘不知那一处深院传来几声啁啾,被轻纱捂着,屋子里的人越发被闷得烦躁。
“去要人。”
纪绿沉着意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白衣青裙,大袖衫左袖上绣着一大片淡青的牡丹花,绣线劈成一百二十八丝绣出的花卉如烟似雾,明暗流光,栩栩如生,就像摘了一朵牡丹比划在那里似的。
她和舒窈走出长阁殿正房,抬眼望去,倏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
她们立在一处汉白玉高台,开阔的视野里层峦叠嶂,松涛起伏,入夏正是碧色接天。往下瞧去,还有两层次第铺展的石台,而她们正被簇拥在正中央。越往下,山径如细线,三三两两经过的人影便就是一只只黑蚂蚁。
“这……”舒窈揉了揉眼睛,又狠掐了自己手肘上的肉一把,口中“嘶”了一声,她还是倚着栏杆凭望到半山苍翠。
往右手边一瞟,看到纪绿沉还在,她错乱的心跳骤然缓下来一半。
“殿下……这是哪里?”
“回屋!”纪绿沉扭身,半山腰飒风灌在大袖,凉爽至极。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前世的白鹭山。为回避纪暄,她曾在这里读过五年书。
也在这里,因为舒窈的怂恿,而结识了萧近原。
殿内布局摆设与长阁殿差别不大,相对而言,更简洁朴素。
譬如这个大殿寝阁的花梨木妆镜台上的雕花只是简单几笔写神,其他高几矮几花几香几四腿内翻如卷云,无多余雕饰。
舒窈拿起镜台妆匣里露出边角的一张暗八行笺:
“这是我来到书院的第三个月,下午申初我扮男装替殿下去卢先生课上点卯,因把玩一位贫寒少年的鹅卵石镇纸而将其引荐给殿下……”
簪花楷挺秀,是她的字迹无疑。
但她敢肯定,这不是她写的,她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殿下,这……”舒窈将纸笺递给纪绿沉,“现在不知道几时了,我需要去赶那位卢先生的课吗?”
这张纸是她们在这里与外界唯一的链接,要想走出去起码得下山。她听太史令李见微提到过奇门之术,但并未涉猎。
而按照纸笺上的记录给纪绿沉招揽才俊也是不错的打算。
“不用,”纪绿沉飞眼一瞥,“这是给你我定位位置的,现在是太和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九,这里是白鹭山,万寿节上你不都认识了萧平川吗?前些天还去崇业坊给他送过澄碧堂的宣纸……”
“哦哦,原来是萧平川啊!”
信息量一时有些大,舒窈理解不过来。
太和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九废话一句。
江州白鹭山……距离上京千里之遥,要说她是做梦,魂飞如此之远倒是可能,但她们确实是中了奇门之术。
但纸条上的字明显不是无稽之谈,她又怎会来白鹭山三个月,先于殿下认识萧平川?
纪绿沉手腕上一对羊脂玉镯子磕得叮里咣啷作响。
舒窈狐疑更甚,纪绿沉平日手腕素净,从不佩戴这些没事乱响的臂钏手镯。
她最清楚,殿下翻阅古籍时总爱用指腹轻抚纸页,修复书画时更是连衣袖都要挽起三寸——这些点缀姿仪的饰物,既怕磕碰了古籍善本,又恐剐蹭了传世丹青,从来都是两相妨碍的。
“那贾二娘子……我们还去救吗?”舒窈手指卷着藕色罗衫衣角。
“能把奇门阵摆到我府上,宫城必然波及,太史令有数,迎娘就由李顽童照看了。”
山风将殿阁檐铃清泠泠吹响,她们待在此山间避暑,倒也浑身清爽。
“那我们呢?”
“要么出门另寻去处,但——我不确定出了门,别处会不会如此处舒爽。”
纪绿沉拣看乌木博古架上的书函,探出手到后窗的山泉处拧了块手帕,将书架上的落灰轻拭一遍。
“或者,”她提出另一种躺平式的建议,“就在此静候,布阵困我之人于我有求,会登门拜访的。”
舒窈卷衣角的手指一顿:“我们……就不能破阵回去么?”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万一纪绿沉也不通晓奇门遁甲,这问题岂不令人难堪?
纪绿沉垂眸望着博古架上瓶瓶罐罐的些微侧影,她确实研习过人间奇门之术,可眼下这能扭曲时空将人送往前世白鹭山的阵法,早已超脱寻常遁甲范畴。
“此阵非人力所布,”她拂过一卷半展的龙鳞装金碧山水图,轻声道,“亦非人力可破。”
破阵需借力,借力需等人来。
纪绿沉看着舒窈往墙上画线计日,不禁勾唇。
前世她死后,有很长一段时日魂魄都飘荡无依,她所熟知的那些人,他们从生至死历经的大大小小事件走马灯般在眼前转悠。
萧近原被她连累,重回白鹭山书院杂役行列,亦在他那一间小屋子外的东墙西墙刻满痕迹。
“殿下,我没有去卢先生的那节课,平川先生还会来吗?”舒窈拽着翘起的衣角往直地抻。
纪绿沉指着墙上不多不少的十六道划痕,忽然殿外铃声大作,由远及近。
“你听,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