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秋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一场突如其来的朝变尚未在京中完全发酵——老皇帝竟在中秋过后颁下诏书,言称“厌弃红尘,欲随方士云游四海求仙问道”,将万里江山骤然托付于嫡长子萧执圭。
三日后,萧执圭于太和殿登基,改元“永熙”,朝野上下尚在震惊,新帝已以雷霆手段稳定朝局,展露铁腕帝王的威仪。
阿沅跟着引路的宫女穿过九曲回廊时,指尖还在微微发凉。
前日里江府突然接到太后懿旨,言称“念及江家儿媳贤淑,欲召入宫中陪伴解闷”。
彼时江父江母面面相觑,只觉新帝登基未久,这道懿旨来得蹊跷,却又不敢违逆。
江遇之更是彻夜难眠,在房内踱步至天明,反复叮嘱阿沅:“若有任何不妥,务必设法传信于我,万事小心。”
可当她踏入慈宁宫偏殿,看到的却不是慈眉善目的太后,而是那个身着玄色常服、负手立在窗前的男人时,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萧执圭袍角上的金龙纹在光影里微微晃动。
他已褪去太子冠冕,帝王的威压如实质般铺陈开来,眼神里翻涌的灼热情绪却比从前更加赤裸。
老皇帝的突然退位仿佛一道无声的指令,让他再无顾忌。
阿沅甚至没来得及行完礼,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入怀中。
“陛……陛下!”她惊呼出声,挣扎着去推他的胸膛。
男人的怀抱坚硬而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气息里。
那是一种混合着龙涎香与墨味的、属于上位者的霸道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您放开我!民妇是有夫之妇!”
萧执圭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她的气息揉进骨血里。
“朕等了多久,你知道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喟叹,
“从东宫太子到九五之尊,这万里江山尽入朕手,可心里却空得厉害……直到遇见你。”
他松开手,却仍攥着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
阿沅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那里没有了宫宴上的隐晦,没有了水榭边的克制,只有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阿沅,”他第一次这样唤她的名字,带着帝王少有的温柔,
“朕登基前,六宫空悬,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遇见你的那一日,朕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可愿意……放下江遇之,做朕的妻子,做这大梁的皇后?”
皇后?
阿沅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萧执圭脸上,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那是一张属于天子的、俊美而威严的脸。
可她眼前却闪过江遇之温和的笑,闪过江家父母慈爱的眼神,闪过他们成婚那日红烛暖帐的温馨。
“不!”她猛地摇头,挣脱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眶瞬间红了,
“民妇已经嫁给遇之了!我们夫妻恩爱,江家待我恩重如山,民妇此生绝无二心!陛下是天子,岂能强夺臣妻?”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像一把冰锥刺进萧执圭心里。
但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又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朕是天子,”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她,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天下都是朕的,何况一个你?阿沅,记住,无论你愿不愿意,你迟早会是朕的人。”
那一日,阿沅没能走出紫禁城。
萧执圭以“太后喜爱,暂留宫中陪伴”为名,将她安置在慈宁宫附近的偏殿。
老皇帝云游,新帝初立,太后深居简出,这道旨意竟无人敢疑。
白日里,他会宣她去御书房,名义上是“太后命你为陛下磨墨分忧”,实则只是让她待在他身边。
御书房宽大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
阿沅穿着宫女服饰,垂手立在书案旁,看着萧执圭批阅奏折。
他握着朱笔的手骨节分明,神情专注而冷峻,偶尔抬眼看向她,那目光便会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如今的他,已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批奏折时的杀伐决断,远比做太子时更甚,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墨要浓些。”他头也不抬地说。
阿沅连忙低头研磨,砚台里的墨锭在她手中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实质般灼热,让她浑身不自在。
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江遇之。
遇之也爱读书,却总是温声细语地让她在一旁玩耍,从不会让她感到这般压抑的沉默。
“在想江遇之?”萧执圭突然开口,笔尖顿在奏折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阿沅猛地抬头,对上他幽暗的眼神,慌忙低下头:“陛下恕罪,民妇……”
“无妨。”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磨好的墨锭,
“你心里有他,朕知道。”他的声音很轻,
“但现在不同了,朕是皇帝。时间久了,你会忘了他的。”
阿沅的心猛地一紧,攥紧了衣角。忘了遇之?
怎么可能!
老皇帝的突然退位让萧执圭登上帝位,也让他的强夺有了更坚实的权力后盾,这深宫里,她一个臣子妻,又能如何反抗?
然而夜晚的时光更让她煎熬。萧执圭总会在批完奏折后过来,有时是带来一碟她爱吃的江南点心,有时是一件精美的首饰。
他不再像白日里那样威严,会跟她聊些宫里的趣事,或是问起她在慈恩寺的童年。太后也确实对她和颜悦色,时常召她去说话,赐她衣裳首饰,那是江府难以企及的富贵。
“听说先帝云游前,皇后曾在慈恩寺为你祈福?”一次,萧执圭看着她窗台上一盆新换的秋菊,忽然问道。
阿沅一怔,摇头:“民妇不知。”她只知道自己是孤女,被寺里收养,何曾想过与先帝有何牵扯。
萧执圭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顿了顿,声音放柔,
“阿沅,朕给你的,江遇之永远给不了。这宫里的富贵,这天下的尊荣,只要你点头,都是你的。太后喜欢你,朝臣们也不会多言,你只需……做朕的皇后。”
他说的是实话。宫墙之内,锦衣玉食,奇珍异宝,太后的喜爱,帝王的专宠,这一切都像一张华丽的网,慢慢将她包裹。
有时她看着镜中穿着华服的自己,会恍惚觉得像一场梦。
可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江遇之。
想起他为她画眉时的温柔,想起他在月下为她吹笛的深情,想起他们在江府后院一起种的那棵石榴树。
那些平凡的幸福,是宫里的富贵换不来的。
老皇帝的云游太过突然,萧执圭的登基太快,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一日夜里,萧执圭又来看她,带来了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
“这是朕命人寻来的羊脂玉,很衬你。”他想亲自为她插上。
阿沅下意识地躲开了,却在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时,心中莫名一痛。
她垂下眼,低声道:“谢陛下赏赐。”
萧执圭的手停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将玉簪放在桌上。
“阿沅,”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朕是天子,能给你天下,却唯独……等得起你。”
他离开后,阿沅拿起那支玉簪,触手生温,质地极佳。
她看着玉簪在灯下流转的光泽,又想起江遇之送她的那支普通木簪,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
心,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对江遇之的忠诚与思念,一半是对眼前权势与温柔的动摇。
老皇帝的云游让萧执圭再无束缚,这深宫如同金色的牢笼,她是被帝王看中的囚凤,而笼外,是她日思夜想的爱人。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她又该如何挣脱这用权力编织的天罗地网?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紫禁城的飞檐上,清冷的光辉洒在琉璃瓦上,也洒在阿沅茫然无措的心上。
此刻的江府,江遇之正望着宫墙的方向,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焦虑与不甘,而一道关于“江编修因失察被贬谪江南”的诏书,已悄然从御书房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