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柳家歇下,云珈蓝便被宫灯晃醒了。
\"王妃恕罪。\"来传旨的老太监腰弯得极低,灯笼却举得极高,\"陛下急召。\"
云珈蓝仔细回忆前世,实在想不出来今天发生了什么。
唯有裴嬴川今日进宫了,难道是裴嬴川出事了。
惊蛰的手在抖:“公主,该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云珈蓝换了件端正的衣裳,叫惊蛰给自己挽了个单髻,又含了口脂,总算显得庄重了些。
“不慌。好事不用躲,坏事躲不掉。”云珈蓝宽慰着惊蛰,又抬头看向老太监,“公公,王爷可在宫中?”
“回王妃,在宫中,和陛下一处呢。”老太监笑道,“放心,王爷不在,陛下不会私下召见命妇的。”
听到裴嬴川在,云珈蓝松了口气。她往老太监手中塞了一锭金子:“劳烦公公打点。”
......
烛火摇摇晃晃,将林子昂清瘦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他眉头紧锁,指尖在书卷上反复摩挲。
“林哥哥,”云绫罗笑盈盈地走进来,“喝点茶吧,醒醒神吧。”
他的脸上,还有那日壮汉留下的伤痕,整个人鼻青脸肿,比平时看着肿了不少。
\"谁让你进来的?\"他\"啪\"地合上书卷,\"我说过亥时后不许打扰。\"
茶盏在托盘中轻轻一颤。云绫罗咬了咬唇:\"妾身见灯还亮着...\"
\"亮着便是要你管?\"林子昂突然起身,袖口带翻了砚台。墨汁泼在云绫罗裙裾上,\"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我已经够烦了,你还来添乱!\"
云绫罗愣在原地许久。
书页散落一地,墨迹在地砖上蜿蜒成溪。她再抬起头看向林子昂时,眼眶里的泪差点落下来,唇抿得发白,嘴角却还强撑着向上弯,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骄傲。
林子昂盯着云绫罗。她那么娇贵,心思脆薄得像张纸,仿佛方才他那一吼的余音就能将她震碎。
他忽而后悔了。
\"……绫儿。\"
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却见她浑身一颤,眼泪簌簌落下:\"你居然凶我......\"
“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居然凶我......”
林子昂猛地攥紧了拳头。
自己在干什么?难道不顺心就能把气撒在她身上?
这个家还要靠她的嫁妆维持呢!
“绫儿,为夫错了,你想让为夫怎么跟你道歉?”
云绫罗擦擦眼泪:“绫儿什么也不想,只要哥哥安心中了状元,给绫儿出了这口恶气。”
林子昂对自己一直没什么自信,然而眼前这个女子一直笃定自己能考中,这让他感觉胸口憋闷,却也心存希望。
“好,为夫答应你。”林子昂允诺道。
两人黏腻了半晌,云绫罗突然道:“夫君,绫儿努力了好久,终于给太傅府递上了帖子。”
林子昂闻言,眼前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绫罗嗔怒道:“讨厌...我还能骗你不成?”
前世,也不知道云珈蓝是怎么攀上的太傅府。
不过无所谓,她以父王的为名递帖子,想必太傅不敢不收。
......
青砖上凝着未干的雨,倒映出两排玄甲禁军。
这不是云珈蓝第一次进宫了。
前世林子昂封侯拜相,她以命妇的身份入宫,见过裴天佑几次。
当时命妇众多,裴天佑并未注意到她。所以两人交集不多。
但云珈蓝知道,裴天佑并不是什么心肠慈软之人,跟裴嬴川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这么想着,轿辇已经悄悄落在了殿外。
司礼太监的声音震碎宁静的夜色:“北安王妃求见——”
“宣。”裴天佑懒懒道。
云珈蓝踏入殿内的刹那,鎏金兽首灯台上的烛火齐齐一晃。
裴天佑原本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枚青铜虎符,却在抬眼的瞬间骤然收紧手指。
眼前女子只着口脂,长发只以一根素银簪松松挽着单髻。衣着不起眼,偏生样貌浓艳,眼尾血红上挑,勾魂摄魄。最妙是那双眼睛,明明带着戒备,却无端叫人心生怜爱......
裴天佑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悔意。
\"陛下。\"
裴嬴川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仍低头批着奏折,\"臣的王妃,好看么?\"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云珈蓝看了看裴嬴川,又看了看裴天佑,深吸一口气,福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天佑抬手,让侍女把扇子扇得更快些,道:“弟妹,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拘谨。”
裴嬴川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嗤笑。
云珈蓝在裴嬴川身侧落了座,三人闲谈了一会儿。
“云珈蓝,你跑到柳宅做什么?”裴嬴川低声询问。
想起母亲的银箭,云珈蓝眉心微蹙,嘴上却道:“这几日没有什么事情,便去看看舅舅舅母。”
裴嬴川侧眸看向云珈蓝,眼底暗芒浮动:\"哦?只是看看舅舅舅母?\"
云珈蓝端茶的手稳如磐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不然王爷以为呢?\"
\"朕倒是好奇——\"裴天佑忽然插话,\"柳家那株雪棠,今年开得可好?\"
殿内陡然一静。
云珈蓝心头微震——雪棠是柳朝阳生前最爱的花,柳家那株是她亲手所植。
皇帝怎么知道?
\"谢陛下关心。\"她浅啜一口茶,任由热气模糊了神色,\"可惜舅舅说,今年春寒,花苞都冻坏了。\"
裴嬴川忽然冷笑一声。
\"冻坏了好。\"他状似随口道,\"省得招来些......不长眼的蜂蝶。\"
裴天佑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了裴嬴川一眼:“蜂蝶?朕看是有人连自己府里的花都看不住。\"
说罢转身向内殿走去,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裴云氏,随朕来。\"
云珈蓝指尖一颤,茶汤在盏中荡出细小涟漪。她不着痕迹地瞥向裴嬴川,却见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合上奏折。
“裴嬴川。”云珈蓝小声呼救。
“陛下让你去,”裴嬴川皮笑肉不笑,“你没听见?”
云珈蓝:“......”
她暗暗掐了裴嬴川一把,抬头间又满脸堆笑,起身随裴天佑进了内殿。
裴嬴川眼里涌起一股冷意。
......
几息后,内殿。
珠帘一挑,浓腻的甜香扑面而来。
云珈蓝脚步微滞——鎏金狻猊炉里青烟缭绕,映得满室昏朦。
裴天佑已斜倚在龙纹软榻上,身侧两名美人罗衫半解,雪白肩头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陛下~\"着杏红肚兜的美人娇嗔一声,指尖捻了颗樱桃,含住半颗俯身渡去。另一名碧衫女子则跪在榻边,细白手指按在皇帝太阳穴上,轻轻给他按摩。
裴天佑就着美人的唇咽下樱桃,喉结滚动间,目光却死死锁住云珈蓝:\"怎么?弟妹看呆了?\"
樱桃汁液从美人唇角滑落,在雪肤上拖出艳红痕迹。
云珈蓝善蛊,对毒药也颇有涉猎,自然晓得殿中有迷情香。
迷情香的分量不大。乌兰善蛊,皇帝只是在试探她。
“回陛下,”云珈蓝笑意盈盈,“人的性命,说直白点,是又一口气吊着。邪淫散气,陛下还是禁欲些好。”
裴天佑知晓她闻出来了:“涉猎几何?”
云珈蓝道:“如陛下之于国事。”
裴天佑眸子一暗。
他屏退左右。待宫人走尽后,裴天佑道:“那弟妹,有没有闻出别的什么?”
他近妖的眼如同鹰隼,直直盯着云珈蓝。
云珈蓝其实嗅出了香炉中,除了迷情香,还有少量的毒香。
但她没有说,只笑道:“还有臣妾看见陛下的恐惧。”
裴天佑一挑眉尾:“你怕朕?”
“天子之威,孰人不怕?”云珈蓝道。
裴天佑道:“朕倒觉得,你那夫婿,就不怕朕。”
云珈蓝道:“他嘴上不说,实则十分关心陛下。”
\"朕听闻......\"他停在云珈蓝面前,俯身时龙涎香混着甜腻的果香扑面而来,\"裴嬴川在你体内下了毒,每月十五发作时,会痛得生不如死?\"
确实如此,但这个月,因着两人相处还算顺心,裴嬴川已经给了她这个月的解药。云珈蓝没说,只道:\"陛下消息灵通。\"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香炉里除了迷情香,还有让人筋脉寸断的毒药?”
云珈蓝佯装讶异,浮夸道:“啊...臣妾不知。”
\"做个交易吧。\"裴天佑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瓶,\"每月一瓶解药,换你......\"
他俯在她耳边,气息冰冷如蛇信,\"把裴嬴川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朕。\"
云珈蓝蹙紧双眉。
殿内熏香忽然浓烈起来。
\"陛下就这么忌惮王爷?\"云珈蓝问道。
\"忌惮?\"裴天佑把玩着药瓶,突然将它悬在烛火上,\"朕只是好奇,当你在他和性命之间选一个时......\"
瓶底被烤得\"噼啪\"作响。
\"会怎么选?\"
云珈蓝莞尔一笑:“陛下,你这个问题问得就不对了。”
裴天佑出声道:“哦?”
云珈蓝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王爷的命矜贵。但在臣妾心里,是什么也比不过臣妾自己重要的。”
“我只会选我自己。”
裴天佑闻言,愣了许久,忽而一笑。
“但是,”云珈蓝继续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给我考虑的时间。”
裴天佑沉吟,许久,笑道:“可以。朕先赐你一瓶解药,可维持一个月的时间。若你在这一个月内想清楚了,做朕的眼线,咱们的交易就继续。”
说罢,他将小瓶交给云珈蓝。
“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