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高达数丈的汉白玉牌楼矗立在雄伟高大、仿若城楼的大将军、大司马府大门外,朱红的“靖国”二字,高高悬挂在每一座牌楼之上,向看到它的所有人,昭示着主人生前死后的荣光。
萧铃儿站在牌楼之下,仰望着汉白玉上“金戈铁马、浩荡乾坤”的浮雕,感慨万千道:“有这样的三座牌楼,杜氏子弟估计在京城都能横着走了吧?”
“嘁,”云奇不屑道:“横着走的,那是螃蟹。”
“你少在这里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萧铃儿撇撇嘴,怀疑道:“你确定,咱们一定能见着杜大将军?”
“别人也许不行,”云奇挑了挑眉毛,指着自己道:“我可是云国公世子哎,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萧铃儿嗤笑道:“狐假虎威这一套,你用的倒是顺手。”
云奇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既然有捷径,干嘛不走?”
“岳将军应该也在杜府吧?你就这样大喇喇去见自己的主将,不怕他治你个擅离职守之罪?”萧铃儿故意问道。
“我已经被人一撸到底了,哪里还有什么职守?”云奇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门对萧铃儿道:“还有,岳将军这会子可不在大将军府,他早就去檀城了。”
“檀城?”萧铃儿不解道:“岳将军去檀城作甚?”
“说是因为杜大将军身体抱恙,他身为人婿万分忧心,特地赶去檀城壬虚观为杜大将军祈福。”云奇顿了顿,才道:“不过,我觉着这纯粹都是对外的托词。”
“什么意思?”萧铃儿问道。
“据我所知,岳将军入京的当天就遇刺了。”云奇小声道:“只是杜府严密封锁了消息,外人不知罢了。”
“什么?”萧铃儿瞪大了双眼,惊问道:“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岳将军?”
“就是因为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大胆的人可多了去了。”云奇将两只手摆在萧铃儿的面前,做出欲详细数一数的架势,却在萧铃儿的白眼之下,讪讪地收回双手,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所以,我怀疑岳将军是受了伤,被杜大将军偷偷送到檀城养伤去了。否则,就冲着岳将军一身的铁血之气,哪个道观能兜得住?”
“既然杜府严密封锁了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萧铃儿问道。
“你猜呢?”云奇看着萧铃儿,笑道。
萧铃儿略一思索,便感慨道:“卫戍将军之子,果然消息灵通。”
“那倒是。”云奇很是自得地瞟了一眼杜府高大的门楣,极有规矩地轻敲了三下门环,侧身在门边等候。
等了好一会,才有一名头戴黑色巾子,身着灰麻布窄袖衫小口袴褶,二十出头的年轻门子,睡眼惺忪地打开侧门,走了出来。门子抻了个懒腰,不耐烦地眯着眼,问道:“谁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
“这位小哥,”云奇客气地冲门子拱拱手,说道:“我们是来拜见杜大将军的。”
门子斜眼看着云奇和萧铃儿,把他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懒洋洋道:“你们是什么人?大将军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云奇耐着性子,努力在脸上挤出了半分薄笑,对门子道:“在下云玄希,想必,杜大将军听过我的名字。”
门子盯着云奇,两手交叉,干搓了好一会,见云奇毫无反应,方才郁郁道:“有拜帖没有?”
“有。”云奇拿出在路上匆忙写就的拜帖,交给门子。
拿着拜帖,门子随手揣进怀里,闷声道:“等着吧。”
说完,那门子转身进了府,“嘭”的一声,侧门又紧闭上了。
“派头挺足。”萧铃儿用手肘撞了撞云奇的手臂,揶揄道:“哎,云世子,你这算不算吃瘪啊?”
云奇却不以为意道:“宰执门前七品官,没点派头,能对得起门楣上的‘大将军’这五个大字吗?”
萧铃儿学着门子,将云奇上下端详了一番,说道:“我觉得吧,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首先,不该穿这身跟你的气质和身份完全不相符的简朴青袍;其次,人家门子小哥也不容易,搓了半天手,你好歹给人点入门钱,说不定咱们就能进门房坐着等,也不用搁这里晒太阳了吧?”
“哼,”云奇傲娇道:“爷我还就不惯他这臭毛病。”
大半个时辰快要过去了,就在萧铃儿和云奇已经把三座牌楼上雕刻的战马,数到第四遍的时候,侧门终于再次被打开。
牌楼下的云奇和萧铃儿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战马浮雕,谁也没有理会朝他们一路小跑而来的门子。
“我说是九十九匹吧,你还不相信。”萧铃儿指着牌楼,肯定道:“不管怎么数,就是九十九匹。”
“不可能,是一百匹!”云奇争辩道:“我数术好得很,不可能会出错。”
刚才的那名门子带着讨好的笑容,不停对两人弯腰作揖,语带乞求道:“云世子,还有这位小姐,您们快快请进吧。大将军有请二位呢。”
“就是你错了!”萧铃儿愠怒道:“你看看,加上这些缺胳膊断腿的,勉强凑够九十九匹,你这最后的一匹究竟哪里来的?”
“你再仔细瞅瞅。”云奇指向一匹卧倒的战马,“你看,这匹马,肚子那么大,肯定怀了马驹子,加上它肚子里的不正好一百匹。”
萧铃儿有些无语道:“你这叫强词夺理,按照你的逻辑,如果它肚子里有两匹马驹,岂不就是一百零一匹了?”
云奇嬉皮笑脸道:“哎,此话甚是有理,孺子可教也。”
俩人聊得热火朝天,把一直在他们身后赔笑的门子完全晾在了一边。
门子擦了擦额头不住冒出的汗水,弓着腰身,略略拔高了嗓音道:“云世子,这位小姐,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们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呦,是你啊。现在,我们俩能进门了吗?”云奇像是才看到门子,其惊讶的表情假的有些夸张。
“能能能,当然能。”门子点头如捣蒜道:“云世子,这位小姐,您们请,快快请进。”
“嗯,你且带路吧。”云奇瞅了萧铃儿一眼,先她一步,昂着头走出了“我就是螃蟹”的高傲步伐。
萧铃儿跟在云奇的后面,朝着他无语地翻了许多个“代氏”白眼。
待跨过杜府的大门,转过一堵丈许高的雕刻着“仙鹤拜寿”的汉白玉石迎门墙后,萧铃儿不禁呆住了。只见,入眼处是一方宽广开阔的灵沼,一圈蜿蜒曲折的回廊将灵沼团团围住,四座长度约数十丈的青白玉石拱桥,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连接着回廊与灵沼中间的重重院落阁楼,一队十多人的戎装侍卫,正沿着回廊认真地巡逻,令萧铃儿尤为惊讶的是,每个侍卫的左肩膀上居然都停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
见有生人进来,十数只苍鹰立即警惕地“咕咕”叫了起来。
看着萧铃儿咋舌不已的模样,云奇却不屑道:“那玩意儿就是吓唬外人的,其实早没了野性,放出去两天,一准饿死。”
云奇的声音不算大,但“遛鹰”的侍卫们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纷纷朝云奇和萧铃儿投来了“极不友好”的目光。
萧铃儿抬起左手遮着脸狠狠瞪了云奇一眼,咬着牙小声道:“云世子,说话太多是会砸到脚的。”
“没事,我脚结实着呢。”虽如是说,但云奇却也有所收敛,开始了短暂的沉默状态。
走在坚固的石拱桥上,眺望远处的波光潋滟,萧铃儿突然觉得,他们很可能错怪门子了,就这样的府邸,换了谁也得走上个小半天,个把时辰的等待其实真的还算正常啊。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丫鬟、仆从不少,却都脚穿草履,低着头,心无旁骛地做着各自的活计。
萧铃儿见状,不禁暗道:‘真是家大业大规矩大啊。’
下了桥,穿过三座堆砌得奇形怪状的假山和五进遍植药草的宽敞院落,两人被引到了一栋挂满了葫芦、藤蔓,烟雾缭绕的二层青石小楼前。
两名披散着发髻,身着棕色葛布直裰宽袖长袍,脚穿蒲草鞋,十四、五岁的男仆,早已等候在楼下,见到云奇和萧铃儿,便对他们二人躬身做个了请的姿势。而那门子连忙站在小楼下行了个礼,便默默退下了。
踏进楼门,萧铃儿才算明白,缭绕的烟雾从何而来。
只见,空旷的一楼大厅中间,竟伫立着一尊高约丈许的葫芦状青铜鼎炉,此时炉火正旺,五名同样十四、五岁,与迎接他们的男仆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小厮,正团团跪坐在炉子的五个方位,尽管大汗淋漓却各个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而那滚滚热气便是自铜鼎炉中冒出,飘向四面开敞的窗户,从而显得整个小楼宛如置身于云蒸雾绕的仙境之中。
上到二楼后,萧铃儿发现,与一楼的闷热截然不同,二楼竟是格外的清爽。
靠墙的金丝楠木罗汉床上,侧卧着一位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古稀老者,他身穿淡青色交领右衽宽袖道袍,外罩一件银灰色丝质大氅,整个人显得一派仙风道骨。
萧铃儿心中暗道:‘看来,这位就应该是曾经叱咤边疆、威震诸国、杀伐果敢、铁血倥偬的大将军、当朝大司马,杜宪、杜明德了。唉,真是英雄也迟暮啊!’
“老爷子,”云奇忙上前一步,对杜宪行礼道:“小子,给您作揖了。”
“民女拜见大将军。”萧铃儿亦端端正正向杜宪躬身施礼。
“吭吭吭,”几声轻微的咳嗽后,杜宪缓缓睁开有些暗淡浑浊的眼睛,瞅了两人好一会,方才有气无力地对云奇道:“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啊。你都多久,没来看望我老人家啦?”
“老爷子,您今儿气色瞧着非常不错。”云奇凑到床边,拿起床上的软槌半蹲着帮杜宪轻轻捶腿,并扬起一张如花的笑脸,轻声道:“老爷子,这个力度,还行吗?”
“你这臭小子。”杜宪笑着支起手肘,云奇急忙丢了软槌,起身架着他坐了起来。
“这丫头,瞧着面生啊。”杜宪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萧铃儿,问云奇道:“你小子,又换人啦?上回那个阿霞去哪里啦?我还想再尝尝她做的长寿面呢。”
“没问题,改天您老做寿的时候,我一定再让阿霞来给您做面。”云奇谄笑着解下了腰间的黑色锦缎荷包,恭恭敬敬地双手擎给杜宪,“老爷子,这里有一份仙方,是我在河西花了整整三年才寻到的,说是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您老拿去验验?”
杜宪笑着接过了荷包,随手扔在了罗汉床上。
直到此时,萧铃儿才明白为何在来的路上,云奇特意在街边找了个算命的道士,花了二十个铜板买了他一张巨神秘的方子——原来竟是用来送礼的。
“你这臭小子,跟你爹一样,不是吃亏的主。”杜宪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看着云奇道:“说吧,要老头子我帮你做什么?”
“老爷子,小子的事儿,不知、不知您听说了没?”云奇期期艾艾道。
“你的事儿?”杜宪捋捋胡子,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你爹给你定的秦家那个媳妇还有她哥哥,让人给半路截杀了这件事?”
云奇语气沉痛道:“是。”
杜宪皱了皱眉,问道:“今儿你来,不会是找老头子我,给你报仇的吧?”
云奇猛地点头道:“是,对,您猜的没错。”
“哦,怎么个报仇法?”杜宪很是不解道。
云奇四下看了看,恳求杜宪道:“老爷子,我们能单独跟您谈谈吗?”
“也好。”杜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房间内伺候着的两名小厮,两人连忙退出了房间。
云奇拿出一张纸,展开了摆在杜宪面前,那上面所写的正是两名杜府侍卫的姓名。
“这是何意?”杜宪瞥了一眼,不明所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