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归贵人…” 林天生喃喃重复着那孩童断断续续的话语,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铃身,仿佛能触摸到一丝残存的、来自深宫的记忆,“这绝非巧合。此童之母,必与母后渊源极深!甚至可能…是母后被挟持时,最后侍奉在侧的宫人!”
沈墨仔细端详着银铃,水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主公所言极是。此铃形制虽为宫人伴读或年幼宗室所佩,但内刻‘萧’字,意义非凡。寻常宫人绝不敢私刻皇后姓氏。此物若非萧后亲赐,便是其极为亲近信任之人所有。辅公祏盘踞丹阳,竟能搜罗到佩戴此铃的孩童…线索指向,恐在江南!”
他铺开一张精细的江南水道舆图:“辅公祏虽灭,然其经营江淮多年,根基盘根错节,余孽犹存。据降卒零散口供及朱雀部前期探查,辅贼与纵横东海的海寇巨擘‘虬髯客’张仲坚,似有秘密往来!张仲坚此人,豪勇盖世,麾下海鹘船迅疾如风,控扼江海要道,劫掠商旅,亦正亦邪。若萧后娘娘真被挟持南下,欲出海或隐匿于江南水网深处,张仲坚的海路,便是最可能的通道,亦是最大的掩护!”
红绡凤眸含霜,左臂的箭伤虽已包扎妥当,隐隐的麻痹感却时刻提醒着她丹阳之战的凶险与辅公祏余毒的阴狠。她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清越而坚定:“主公!红绡请命!携此银铃,亲赴江南!循铃索迹,追查萧后娘娘下落!张仲坚若真牵涉其中,朱雀部定要撬开他的嘴!” 她深知此行的凶险,张仲坚绝非善类,盘踞江南的辅公祏余孽更是恨寒衣阁入骨。但恩情如山,线索当前,她义无反顾。
林天生的目光在红绡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将托盘郑重地推向红绡:“红绡,此铃重逾千钧!江南水网密布,敌暗我明,张仲坚更非易于之辈。此行凶险万分,你…”
“主公放心!” 红绡双手接过银铃,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特制的、内衬软绒的防水油布包好,贴身收藏,“朱雀部在江南并非无根之萍。早年布下的‘水蛛网’虽因战乱有所沉寂,根基犹在。红绡定不负所托,寻得娘娘踪迹!纵是龙潭虎穴,朱雀翎羽,亦当焚海而进!”
“好!” 林天生重重一拍案几,“杜衡!”
“属下在!” 杜衡应声出列。
“全力保障红绡部首此行所需!船只、人手、钱粮、情报支持,务必周全!我要朱雀部首在江南,耳目通明,进退有据!”
“遵命!玄武部钱庄、货栈、船行在江南各埠皆有分号,资源随时调用!另调三艘新造的‘飞鱼快船’,船体轻捷,吃水浅,专为内河及近海疾行设计,配给朱雀部首!” 杜衡的金算盘早已在心中拨动完毕。
“沈墨!”
“属下在!”
“青龙部全力分析所有可能与萧后、与此铃相关的江南情报,尤其是前隋旧臣、宫人流落线索,以及张仲坚近期动向!所有分析,飞鸽直传红绡!”
“是!属下即刻梳理档案,建立‘银铃案’专卷!”
“秦狰!”
“末将在!” 独臂将军声如洪钟。
“白虎部抽调一队水性精熟、擅于巷战潜伏的好手,充作红绡部首亲卫!另,江北各军寨提高戒备,随时准备接应!”
“得令!末将亲自挑选‘浪里蛟’!”
寒衣阁这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因一枚银铃的牵引,瞬间将力量汇聚于江南一隅。恩情,是驱动它最强大的核心动力。
就在红绡紧锣密鼓筹备南下的同时,长江入海口外,一座被嶙峋礁石和茂密红树林环抱的隐秘岛屿港湾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港湾中,桅杆如林。数十艘体型修长、船首尖锐如鹘鸟之喙、船舷两侧绘着狰狞海兽图案的海鹘船静静停泊。最大的一艘五桅巨舰,如同海中霸主般泊在中央,舰首高耸的撞角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这正是东海巨寇“虬髯客”张仲坚的旗舰——“劈浪蛟”!
此刻,“劈浪蛟”宽阔的甲板上,灯火通明,却无丝竹管弦之声,反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一场特殊的“夜宴”正在举行。
主位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魁梧异常、宛如铁塔般的巨汉。他满脸虬髯,根根如戟,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如同猛虎般充满野性与霸气的眸子。一身黑色劲装外随意披着件斑斓虎皮大氅,裸露的胸膛肌肉虬结,布满刀疤。他便是纵横东海、令商旅闻风丧胆的海寇之王——张仲坚!
他面前没有珍馐美酒,只有一张摊开的巨大海图,以及几枚代表船只的黑石棋子。他一手抓着一只烤得金黄的羊腿,大口撕咬着,油脂顺着虬髯滴落,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则在海图上指指点点,声音如同闷雷滚动:
“…吴郡外海沙洲,最近有肥羊过路?好!老三,你带十条快船去,老规矩,货留下,人…喂鱼!”
“喏!” 下首一名精瘦汉子抱拳应声。
张仲坚的目光扫过海图一角,落在标注“丹阳”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和贪婪。“丹阳那老鬼,栽了!被寒衣阁那个姓林的娃娃连根拔了!” 他狠狠啐了一口,“废物!白瞎了老子给他运的那些‘好货’!”
这时,下首阴影中,一个穿着灰布长衫、面容阴鸷、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文士站起身,正是辅公祏的心腹谋士,侥幸从丹阳逃脱的“鬼算子”吴良。他对着张仲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张大当家!丹阳之仇,不共戴天!我主虽遭不幸,然寒衣阁断我财路,毁我根基,此仇岂能不报?且…那林天生小儿,如今正志得意满,其麾下朱雀部首红绡,不日将携重宝南下,追查萧后踪迹!此乃天赐良机啊!”
“哦?” 张仲坚啃羊腿的动作一顿,虎目精光大盛,“红绡?可是那个传闻中貌美如花、心狠手辣的朱雀鸟?她带什么重宝?”
吴良眼中闪烁着狡诈与贪婪的光芒,压低声音:“据我主生前最后传出的密讯,红绡此行,携有一枚隋宫萧后贴身旧物——一枚刻有‘萧’字的银铃!此物非同小可,不仅关乎萧后踪迹,更是前朝宫廷秘藏的钥匙之一!传闻中,萧后离宫时带走的‘凤寰秘藏图’,线索就藏于这类贴身信物之中!价值连城!”
“凤寰秘藏?!” 张仲坚霍然起身,虎皮大氅无风自动!巨大的身躯散发出骇人的压迫感。身为海寇,他对传说中的宝藏最为敏感。隋炀帝搜刮天下,萧皇后离宫时带走部分皇室珍宝的传闻在江湖上层出不穷。“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吴良斩钉截铁,“那枚银铃就在红绡身上!只要擒住红绡,夺得银铃,不仅能报丹阳之仇,更能获得开启秘藏的钥匙!届时,张大当家坐拥东海,再得秘藏,何愁不能裂土封王?”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药,瞬间点燃了张仲坚的野心。他猛地将啃剩的羊骨扔进大海,溅起一片水花,仰天发出一阵狂野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铃’贵人!吴先生,这消息来得及时!此乃天助我也!” 他笑声骤停,虎目如电,扫视着甲板上肃立的各路海寇头目,声如雷霆:
“儿郎们!肥羊上门了!寒衣阁的朱雀鸟,带着价值连城的宝贝,要闯咱们的东海!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传令!‘翻江鼠’陈七!”
“属下在!” 一个矮小精悍、眼珠乱转的头目出列。
“着你率十艘快船,盯死长江口所有进出船只!给老子找出红绡的坐船!找到后,远远盯着,别打草惊蛇!”
“得令!”
“浪里白鲨’杜奎!”
“在!”
“集结主力船队三十艘,给老子埋伏在嵊泗列岛‘鬼见愁’水道!那里暗礁密布,水道狭窄,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等陈七把肥羊引进瓮里,给老子往死里打!记住!老子要活的朱雀鸟!更要她身上那枚银铃!”
“遵命!大当家放心!定叫那娘们插翅难飞!”
“其余人等,各守其位,随时听调!此战若成,人人重赏!” 张仲坚大手一挥,海寇们发出嗜血的欢呼。
一场针对红绡的死亡陷阱,在东海汹涌的波涛下,悄然布成。复仇的毒火与贪婪的欲望交织,将平静的海面映照得一片肃杀。
三日后,京口码头。
三艘线条流畅、船体漆成暗青色、帆桅高耸的“飞鱼快船”悄然离港。中间一艘的船首,静静伫立着一道醒目的红色身影——正是朱雀部首红绡。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暗红色劲装,外罩防水斗篷,长发束起,显得英姿飒爽,只是左臂的动作仍略显僵硬。贴身收藏的银铃,隔着衣物传来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的使命。
杜衡亲自在码头相送,将一枚小巧的玄武金印交到红绡手中:“红绡部首,此印可调动江南所有玄武部资源,钱粮情报,畅通无阻。沿途各埠,皆有接应。务必小心!”
“多谢杜部首。” 红绡郑重接过金印收好,“江南之事,红绡定竭尽全力。”
船队扬帆,顺着浩荡长江,驶向烟波渺茫的入海口。江风猎猎,吹动红绡的斗篷。她回望渐渐远去的北岸,那里是寒衣阁的根基,也是她誓死守护的恩情之源。随即,她目光坚定地投向东南方——那片未知却可能藏着萧后踪迹的广阔天地。
船队顺利通过长江口,进入浑浊与蔚蓝交界的东海海域。按照计划,他们将先抵达吴郡外港,与朱雀部潜伏多年的“水蛛网”核心成员接头,获取更细致的情报,再决定下一步是深入太湖流域还是沿海岸线探查。
航行之初,风平浪静。红绡并未放松警惕,她站在船楼高处,手持特制的“千里镜”,不断扫视着海天交际处和附近零星的海岛礁石。朱雀部的精锐“朱羽卫”化装成水手和客商,散布在三艘船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部首,后方约十里,发现几艘小渔船,远远跟着我们,已有半个时辰。” 一名负责了望的朱羽卫低声禀报。
红绡举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几艘破旧的单桅小渔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若隐若现,看似随波逐流,但其航向却始终与己方船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是‘翻江鼠’的探子。” 红绡放下千里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张仲坚的手下,果然如跗骨之蛆。看来吴良那厮,已经把我们卖了个干净。” 她早料到辅公祏余孽不会善罢甘休,与张仲坚勾结也在意料之中。
“要甩掉他们吗?或者…” 朱羽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必。” 红绡冷静地摇头,“让他们跟着。正好借他们的眼睛,告诉张仲坚,我们来了。传令下去,船队航向不变,保持警戒,按原计划前往吴郡外港。让兄弟们打起精神,真正的硬仗,恐怕就在前面了。” 她心中已有计较,既然行踪暴露,与其被动躲藏,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她倒要看看,这“虬髯客”张仲坚的东海龙潭,究竟有多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