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声。
暖黄的台灯光晕下,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陆怀远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肩背挺得如笔直,眉宇间刀劈斧凿般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
他面前摊开的,是一张精确到每条小径、每个岗哨的“松林”仓库地形图,以及几张翻拍的照片,印着“军需特供高能压缩”字样的淡黄油纸团,还有技术科初步分析报告上触目惊心的“不明神经活性物质”字样。
陆怀安坐在对面沙发上,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金光。
他指尖夹着的烟已燃了大半,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忘了弹。
他声音低沉,带着特有的凝重:“‘松林’那边,监察的老王已经带可靠的人就位了,只等信号。仓库主任老周,是可靠的,他会配合行动,但下面那个库管王强……是颗定时炸弹。
技术组确认,他值班室的电话有异常拨出记录,指向一个无法追查的公用号码。”
陆霄凛站在地图前,一身作训服衬得他肩宽腰窄,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指着地图上仓库c区的一个点,手指稳定有力:“‘鸟食’目标就在这里,王强负责的片区。外围布控由监察的同志负责,切断所有可能的增援路线。
‘猎鹰’的任务是潜入核心区,控制王强,截获‘货’,拿下任何接应人员,务必抓活口!”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父亲和大伯,“行动代号,‘雷霆’。”
陆怀远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边缘,发出沉闷的笃声,如同战鼓擂响:“霄凛,记住!‘鸟食’是饵,更是毒!你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它不能离开仓库!
其次才是抓人!动作要快!要狠!更要准!一旦打草惊蛇,让‘陈先生’这条毒蛇缩回洞里,再想揪出来就难了!”
“明白!”陆霄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属般的回响。
陆怀安掐灭了烟蒂,站起身,走到陆霄凛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家里这边,放心。念卿和临川,有我和你爸看着。放手去干!把那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尾巴,给我揪出来!”
“是!”陆霄凛挺胸立正。
部署的细节在低沉的交谈中反复推敲、确认,直至再无一丝疏漏。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待一点火,便会轰然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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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卧室的灯光温暖而安静,却驱不散苏念卿心底的寒凉。
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两个小巧的玉瓶,瓶身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瓶莹白似雪,一瓶朱红如血。
临川依偎在她身边,小手笨拙却认真地用红绳编着一个平安结,小脸绷得紧紧的,不时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
终于,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沉稳而有力。
门被推开,陆霄凛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上了全副武装的丛林迷彩作战服,脸上涂着几道深绿和墨黑的油彩,只留下一双在油彩衬托下显得更加锐利深邃的眼睛。
腰间武装带上别着锃亮的54式手枪和军用匕首,大腿外侧的枪套里插着微冲,整个人如同一把淬了火的战刀,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姑父!”临川眼睛一亮,跳下床,举着刚编好的、还歪歪扭扭的平安结跑过去,“给你!戴着!平平安安回来!”
陆霄凛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蹲下身,任由临川把红绳挂在他的脖子上,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头顶:“好!姑父戴着!谢谢小川!在家听姑姑的话,照顾好姑姑,嗯?”
“嗯!”临川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苏念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风雪夜的寒意似乎还萦绕在他周身。
她伸出手,将那两个温润的玉瓶塞进他作战服胸口内侧的口袋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白的,‘玉肌止血膏’。”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比你们急救包的药好。红的,‘九阳护心丹’,万一……万一伤得重,含一粒在舌下,能吊住心脉。”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在油彩下依然炽热的眼睛,“陆霄凛,带着它们。一定……要小心。”
她没有说“平安回来”,但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陆霄凛抬手,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微凉的脸颊,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等我回来。这次,定要撕下那毒蛇的皮!”他猛地俯身,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滚烫而短暂的吻,带着硝烟与承诺的气息。
没有更多缠绵的话语,他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她和紧抓着他衣角的临川一眼,眼神中那点柔光瞬间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背影融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中,像一位即将迎战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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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风雪更急了。
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抽打在脸上生疼。
几辆覆盖着伪装网的军用吉普车,静静地停在风雪中,引擎发出低沉压抑的嗡鸣。
“猎鹰”小队的成员早已列队完毕。
老赵、铁头、山猫……一张张同样涂着油彩、看不清具体面容的脸上,只有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同样锐利而坚定的光芒。
他们如同雕塑般站在风雪里,任凭雪花落满肩头,纹丝不动。
看到陆霄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无声地立正。
陆霄凛走到队列前,目光如电般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
没有战前动员,只有一句沉如铁石的话语:“任务目标,‘松林’仓库!行动代号,‘雷霆’!出发!”
“是!”低沉的回应整齐划一,瞬间被风雪吞没。
队员们迅速而无声地拉开车门,鱼贯而入。
陆霄凛拉开第一辆车的副驾驶门,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正要抬腿上车,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回过头。
二楼的窗边,隔着模糊着冰花的玻璃,一个纤细的身影清晰地伫立在那里。
窗内的灯光勾勒出她担忧的轮廓,一只手紧紧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穿透这风雪与距离。
隔着狂舞的雪幕,隔着冰冷的玻璃,两道目光在空中紧紧交汇。
陆霄凛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对着那个身影,用口型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等我。”
随即,他不再停留,猛地弯腰钻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
“出发!”
引擎低吼声陡然加大,吉普车强劲的轮胎碾过厚厚的积雪,留下深深的车辙。
车队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撕裂漫天风雪,一头扎进京郊深沉的、危机四伏的夜幕之中。
闪烁的红色尾灯在狂风暴雪中迅速远去,最终变成几点微弱的光斑,如同几滴坠入浓墨的血珠,彻底消失在苏念卿模糊的视线里。
风雪依旧在窗外咆哮,拍打着窗棂。
苏念卿的手依旧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一直望到那几点红光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地、沉重地放下手,按在了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
那里,仿佛也压上了一块冰,沉甸甸的,冰冷而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