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如钢针般刺入耳膜,我右手死死扣住铁门缝隙,左手攥着林疏桐的手腕往墙角带。
冷藏库内空气闷热得像被封在罐子里,压缩机爆出最后一串火星,紧接着,一股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后颈的汗珠顺着衣领滑下,在脊背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黏住了陈律师塞给我的画本,纸张吸了汗变得微微发软。
“走。”林疏桐的声音裹着冰碴子,她反手拽住我口袋里的透射光检测仪,“监控室的人马上会来,先去周明远办公室。”
我踉跄着撞开虚掩的门,消毒水味猛地刺进鼻腔,像是有人把整瓶漂白剂泼进了肺里,鼻腔一阵酸胀刺痛。
墙上挂着周明远和市长的合影,相框玻璃上蒙着薄灰——这老东西最近根本没心思打理这些虚头巴脑的荣誉。
灰尘在阳光斜照下泛出细小的金色颗粒,随着我们脚步震起,缓缓飘浮。
林疏桐把手术记录拍在红木办公桌上,纸页边缘还沾着冷藏库的霜,“第三台肾移植的供体资料,死亡时间比手术开始早了47分钟。”她的角膜模拟器蓝光扫过我的手背,那道光冷得像是从深海里捞出来的。
检测仪在我掌心发烫,仿佛刚从火炉中取出。
红光扫过第三页“手术时间”那行字时,我后槽牙猛地一咬——墨迹下渗的痕迹不对劲。
三年前在省厅实验室,我测过200种钢笔墨水的渗透数据:普通蓝黑墨水在80克书写纸上会自然下渗0.2毫米,可这行字的墨痕只晕开0.1毫米。
“有人用同色墨水覆盖修改过。”我把记录按在窗台上,自然光透过纸背,底下隐约浮出另一串数字,“这不是手术记录,是杀人名单。”
“荒谬!”
门被撞开的瞬间,周明远的白大褂下摆还滴着水,水珠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记录,喉结动了动,“所有手术都有家属签字的知情同意书——”
“知情同意书?”林疏桐的手术刀突然抵住他袖口,金属刮过棉料的刺啦声让我太阳穴直跳。
她刀尖挑起一点结晶,“冷藏液的残留,市立医院地下二层的蓝箱冷冻舱专用。”
周明远的手猛地缩回去,白大褂袖口皱成一团。
我摸出静电吸附板,往他腕间一贴——细小的纤维“噼啪”黏在板上,和上个月在蓝箱舱密封条上提取的样本完全吻合。
“你在冷冻舱存了活的供体。”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他们根本没死,只是被麻醉了,等手术台准备好了再......”
“住口!”周明远突然拔高声音,可尾音发颤。
他转身去够桌上的保温杯,指节撞翻了镇纸,“患者家属都签了赔偿协议,我们是在......”
“在拯救谁的生命?”林疏桐的声音冷得像冰锥。
她掀开盖尸袋的动作很轻,却带着股狠劲,“死亡瞳孔正常散大应该是7到9毫米,但这个供体只有5毫米。”她戴上橡胶手套,指尖抚过尸体微闭的眼眶,触感冰冷而僵硬,“药物控制下的假性死亡,对吧?”
手术刀划开胸腔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心脏表面的环状灼痕在冷光下泛着青,林疏桐的镊子尖点上去:“术前心电图导联电极的压痕,说明他被推进手术室时,心脏还在跳。”
周明远的脸白得像墙上的x光片。
他后退两步,后腰抵在文件柜上,玻璃门里的荣誉证书哗啦啦响。
我盯着他颤抖的右手——那只总在手术台上稳如精密仪器的手,此刻正攥着口袋里的手机,指缝间渗出冷汗。
“陈护士。”我突然转头。
站在门口的小护士浑身一震。
她的白鞋尖蹭着地面,手机在掌心亮了又灭。
我看见她瞳孔缩了缩,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是录视频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沈先生?”她声音发虚,“我、我只是来送消毒棉的......”
“叮——”手机震动声像根针戳破了空气。
陈护士手一滑,手机摔在地上,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瞥见一片模糊的光斑,像是监控画面的噪点,中间隐约有个人影——穿着和周明远同款的蓝箱舱防护服。
“捡起来。”林疏桐的手术刀指向她脚边的手机。
陈护士蹲下去的动作慢得像电影慢放。
她捡起手机时,我看见她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周明远突然咳嗽两声,她指尖一抖,屏幕又黑了。
“时间不早了。”周明远扯了扯皱巴巴的白大褂,“沈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没接话。
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牌上——金漆印着“临州市立医院外科主任”,底下有块淡褐色的渍,像没擦干净的血。
林疏桐的模拟器突然闪了闪。
她低头看了眼腕间的心率仪,又抬头看我,眼神沉得像暴雨前的海。
窗外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摸出兜里的画本,陆小柔歪歪扭扭的“地下管道”还夹在纸页间。
周明远的喉结又动了动,我听见他低声说:“陈护士,去把监控室的门关上。”陈护士的手机在她掌心再次震动。
这次,我看清了屏幕亮起的刹那,视频进度条停在1分23秒的位置——那是普通人屏息的极限时长。
陈护士的手机第三次震动时,我听见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那震动声像根细针,顺着我的耳膜往脑子里钻——这次不是静音模式,是开着外放的。
\"别碰。\"周明远突然扑过来,白大褂下摆带翻了桌上的保温杯。
褐色液体泼在手术记录上,晕开一团浑浊的污渍。
我反手扣住他手腕,触感像攥住截冻硬的木棍——他的脉搏跳得快得离谱,每一下都撞着我的虎口。
林疏桐已经蹲下去。
她的动作比周明远快半拍,指尖刚触到手机,屏幕就自动亮起。
模糊的光斑里,我看见一片青灰色的皮肤,是胸口。
随着镜头晃动,能看见细微的起伏——不是仪器带动的被动呼吸,是膈肌收缩时自然的隆起。
\"这是术前麻醉记录。\"林疏桐的声音发颤,我从没听过她这样,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供体胸口仍有自主呼吸。”她摸出袖扣大小的紫外线灯,往屏幕上一照,时间戳泛出淡紫色的光:2021年3月17日23:47。
我后槽牙咬得生疼。
三天前从档案室调出来的手术记录上,这例手术的供体\"死亡时间\"是23:45。
隔了两小时的死亡证明,原来全是扯淡——他们根本是把活人推进了手术室。
周明远的手腕在我掌心挣扎。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你们查不出的,所有文件都有......\"
\"都有你用同色墨水覆盖的痕迹?\"我打断他,从兜里摸出分样筛。
这东西本来是用来筛土壤微颗粒的,此刻我把金属头插进护士站监控接口,\"上周你说那天值夜班去了急诊,可监控里——\"
屏幕亮起的瞬间,周明远的笑僵在脸上。
监控画面里,他穿着白大褂站在护士站,时间显示是23:20。
他的右手揣在兜里,鼓出个长方形的轮廓——和我们刚在他办公室找到的手术记录厚度完全一致。
\"你在改记录。\"我松开他手腕,指节抵在监控画面上,\"27分钟,足够把'23:47'改成'23:45',再用陈护士的指纹确认归档。\"
陈护士突然尖叫起来。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手机\"啪\"地摔在周明远脚边:\"不是我!
是周主任说......说我弟弟的透析费还差十万......\"
周明远的脸瞬间煞白。
他退到文件柜前,后腰撞得玻璃门哐当响。
我盯着他胸前的工牌,那块淡褐色的渍在紫外线下泛着暗褐——不是血,是某种药物残留,和林疏桐在供体心脏上发现的灼痕一个颜色。
\"你女儿的心脏移植手术,供体是谁?\"我逼近一步。
三年前在法医办公室,我见过周明远女儿的病历——先天性心脏病,三年前做了心脏移植手术,术后恢复得极好。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滴——\"手术室警报声像把刀劈开空气。
林疏桐的模拟器突然疯狂闪烁,她抓起桌上的监控遥控器,快速切换画面——三号手术间的麻醉剂用量条红得刺眼,本该昏迷的\"患者\"手指在动,指甲盖泛着青。
更让我血液凝固的是,监控画面里,主刀医生胸牌的反光角度——和三年前林母遇害那晚,法医办公室监控里的反光角度,完全重合。
林疏桐的手术刀\"当\"地戳在桌上。
她扯下橡胶手套,指腹按在周明远腕间的纤维残留上:\"那些在急诊室'意外死亡'的流浪汉,在工地'坠楼'的农民工,他们的死亡证明上都有你的签名。
你选他们,因为没人会找他们的麻烦。\"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在说给自己听,“我妈当年也是这么选的,她发现了器官移植名单上的异常,然后......”
周明远突然瘫坐在地上。
他的白大褂沾着保温杯里的茶渍,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恐慌:“我只是想救我女儿......那些人反正活不长......”
\"活不长?\"林疏桐的手术刀挑起他袖口的冷藏液结晶,“你把他们冻在蓝箱舱里,用药物维持生命体征,等有匹配的受体了再捞出来。他们在冷冻舱里醒过多少次?求过多少次饶?”
我摸出静电吸附板。
周明远办公室的抽屉边缘有道极浅的划痕,像被刀尖挑过。
当吸附板贴上木面的刹那,细微的金属碎屑“噼啪”粘了上来——是手术刀片的钢屑。
警笛声已经近在楼下。
陈护士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袖子:“沈先生,监控室的硬盘......周主任让我每周三凌晨三点......”
\"闭嘴!\"周明远吼道,可声音里全是虚的。
他盯着我手里的吸附板,喉结滚动的频率快得反常。
我没理他。
目光落在抽屉缝隙里,有张纸角露出来,边缘泛着和手术记录一样的毛边。
当静电吸附板轻轻压上去时,我听见林疏桐倒抽一口气——那些金属碎屑里,混着半枚带血的指印。